傅兴思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冷静下来，听着路邈告诉他的信息，拧起了眉头：“所以这栋楼，原本是个陨石研究所。研究的还是这些天使雕像？”

路邈点头。

傅兴思沉默下来。

看着这个破败的大楼，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对天使雕像进行初步的研究之后，这个研究所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天使雕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存在。

连薛利昂这种S+级面板的玩家都无法对天使雕像造成伤害，反而还被一次一次的抹去了记忆，想也知道，这些在副本设定中只是一群“普通人”的研究人员根本不可能是天使雕像的对手。

天使雕像看上去没什么杀伤能力，但它们对精神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

精神状态不稳定，人就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路邈说的那些新闻，什么恶性斗殴事件，还有养子弑父的事件，都是被天使雕像长期驱使，被抹去了时间和记忆，精神状态极度动荡之下产生的后果。

天使雕像确实没有杀伤能力，但是它们完全可以不用自己动手，陷入疯狂的人类自己就会将同类残杀殆尽。

研究所的这些科研人员是第一批接触天使雕像的人，恐怕他们就是最早的受害者。

突然一阵拖拽的声音响起，路邈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把旁边已经生锈的凳子拖过来，举着小手电筒坐在实验桌旁查看。

傅兴思顿时收起了思绪，凑过去跟着一起看了起来。

那是一本实验笔记。

小手电筒的灯光照耀下，满是灰尘的实验笔记被打开，泛黄的书页承载着无数科研人员的心血，呈现在路邈和傅兴思面前。

【5月30日上午9点54分，进行第103次取样实验。

……

取样失败，实验者失去实验记忆，取样实验失败次数103次。

这一次

的摄像设备没有损坏，我们赶在记忆消失之前，用纸币记录下了一切——这真是太可怕了，它们居然不受物理攻击！

那些漩涡是什么？难道这些陨石真的是掌控时间的“神”吗？】

【7月30日下午15点23分，确认无法对天使群陨石完成取样。开启新的实验方向——天使群陨石对生物情绪的影响。

截止目前，已有12名研究人员在实验中失去理智，经过心理治疗后情况没有改善，11名研究人员被强制送往青山精神病院治疗，1名因拒绝治疗，跳下窗台死亡。】

【12月1日。

研究所已经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最后一名研究人员倒下……只剩下我了。直至今日，研究所1023名成员中，1022名殉职。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已在疯狂的边缘，特此留下笔记，用以告诫后来者。

写下笔记后我将开启研究所的紧急阻断设备，与这些危险的天使群陨石一起沉眠。

天使群陨石的危险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负责调查的所有科研人员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请后来者不要再试图寻找这些危险的陨石，让这个可怕的种族永远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如果你发现了这本笔记，证明这些危险的陨石已经出逃！不要停留，立刻离开这里！警告所有你遇到的人，不要靠近任何长得像天使一样的石头！

不要停留！】

实验笔记到此戛然而止，不要停留后面的感叹号甚至都没有写完，最后一个小点骤然被拖成了一条颤抖的长线，显然在这名科研人员留下信息的同时，他已经遭受到了天使雕像的袭击。

封锁天使雕像的计划没有成功。

路邈翻到最后的时候，实验笔记里突然滑落几张照片，傅兴思捡起来一看，是天使雕像的照片。

照片的右下角都记录着拍摄的时间，他将照片从早到晚排开，发现一个令人背后发凉的事实：“这些雕像在慢慢修复！”

路邈先前在《初步研究报告》里看到的照片在这里有原件，最开始被发现的天使雕像脸上坑坑洼洼，就像是用石灰岩雕刻而成露天雕像一样，布满了被腐蚀过后的坑洞。

但是第二张照片上，天使雕像的脸上就再也没有那些恐怖的坑洞了。

它的表面虽然还是很粗糙，但至少已经像是刚刚完成初步雕刻的石像一样，比较平整了。

再下一张，皮肤越发细腻。

一直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看着画面上那对着镜头微笑的天使面孔，傅兴思的后背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这张照片上的天使实在是太像真人了。

就仿佛是油画中的少女活了过来，如果不是它的眼睛仍旧没有眼白和瞳仁的区别，只有灰白色的一片，谁也不会怀疑那就是一个真正活着的天使少女。

傅兴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盯着最后一张照片只看了两秒，就赶紧转开了视线，狂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终于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压下去。

路邈却还在盯着那张照片看。

“看来这些天使雕像偷走时间和记忆，是用在了修复身体上。”路邈若有所思，“不受物理攻击……不知道是不是跟薛利昂经历的那两次一样。”

薛利昂的S+级面板虽然无法阻止他自己被抹去记忆，但是路邈却从他与天使雕像的两次交锋中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其中之一就是这个“漩涡”。

薛利昂攻击天使雕像的时候，每一次天使雕像周身都会出现那种仿佛扭曲了空间和时间的漩涡。薛利昂的长枪枪头陷入漩涡，不过一两秒钟的时间，再抽出来的时候，枪头就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了。

漩涡的另一头仿佛连接着无尽的时间。

但要说这些天使雕像完全不受物理限制，那倒也不尽然。

薛利昂的攻击已经隐约能够接触到天使雕像的防御上限了，另外就是路邈在卧室里发现的，天使雕像每次靠近他，都需要绕过现有的家具。

路邈第三天失忆的时候，正是靠着这个躲过了天使雕像的袭击。

——他在床铺周围摆放了道具“玩家小屋”。

“玩家小屋”这个道具，他在当初跟丘天昊对决的副本里用过，虽然可以自己决定进出小屋的人，但是小屋本来是无法阻挡NPC的攻击的，在那个副本，他的“玩家小屋”就差点被疯狂的巫师们拆了。

不过这个副本无法动用武力。

天使雕像没有攻击技能，路邈直接摆了一面墙壁在天使雕像的面前，对方就无法靠近路邈了。

路邈当天很是睡了一个好觉。

所以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使雕像的表情才会那么憋屈愤怒——食物就在眼前，却看得见吃不着，还守着对方硬生生站了一晚上的岗，能高兴才怪了。

想起那天早上起床，自己还嫌弃天使雕像掉灰，路邈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

傅兴思却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两个人的交易当中没有提及情报共享，而路邈也压根没有跟他说天使雕像没有攻击能力的事情，傅兴思这几天晚上都是硬生生熬过来的。

他顶着一双熊猫眼，莫名其妙的看了路邈一眼，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这个副本的剧情上。

“所以它们把这里的人都吃完了，就想到弄一个福利院，来培养孩童，源源不断的供自己补充能量？”

“不止。”路邈摇头，“它们如果只是想补充能量离开这里的话，只需要当雕像就可以了。”

傅兴思一开始没能明白路邈意思，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表情变了变。

的确，天使雕像完全是游离在人们“认知”之外的一种生物，就好像人类眼中的石头一样，没有个千百年是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变化的。

但是天使雕像跟石头不同，它们的行动速度是在人类可以感知到的范围内的，但是人类却“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潜意识中把它们当作不会动的雕像。

这种仿佛高维生物

降临低维度世界的错位感，确实是有种“神迹”的感觉。()

但这些东西可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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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邈从口袋里把那支袖珍笔拿了出来，没有拆掉笔帽，就这么把它当作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实验桌上写写画画。

他先是在桌面上写了一个数字“16”，然后在这个数字周围画了个圈，随后简单几笔，画了个火柴人。

“以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个副本里的人们被灌输的思想，是不允许私自收留16岁以下的孩童。也就是说只有在天使福利院里，孩童们才能安全的成长到16岁。”

傅兴思点头。

这是每一次福利院的老师们跟他们介绍路易和陆喵的来历时，都会重复一遍的信息。

“天使雕像是为了获取孩童们的记忆和时间。”他接话道，“或许16岁就是时间和记忆被抹除的临界点？超过这个年龄，孩童就会失控了，到时候就不好领养出去了。”

路邈不置可否，而是又在旁边花了两个火柴人，其中一个画了裙子，代表是个女性。

他在这两个火柴人中间画了一条线，中间画上爱心的符号，表示爱情，但是紧接着，却在这条线上打了个“叉”。

“我不知道你们世界的福利院是怎么样，在我那个世界，是没有领养孩童这种事情的。但是有个类似的概念，就是生育。”路邈说。

傅兴思点了点头，紧接着反应过来，懵了一下：“生育？”

“对，生育。我们那里的体外生育手段已经十分成熟了，基本上所有的伴侣都会选择体外生育，最大程度的降低生育对自己的身体和生活造成的影响。”路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但是要想孕育一个生命，体外生育机构会优先考虑给伴侣和睦、家庭条件不错，并且感情和睦的家庭提供服务。”

在说到“感情和睦”这个词的时候，路邈停顿了一下，很快就面色如常的继续了下去。

傅兴思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个世界的领养程序，似乎也是这样的。

不过还要加一条，就是在多少年龄以上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因为他们那个世界还是需要伴侣中的一方用身体亲自孕育小孩的，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有时候非常排外，如果被领养出去的小孩进入了一个已经有小孩或者是即将拥有自己小孩的家庭，对孩子和家长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路邈用袖珍笔分别在两个火柴人身上点了点。

“但是同样诡谲的地方在于，福利院替孩童们寻找领养人，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单身。”

路邈在中间那个代表孩童的火柴人头上画了个圈，里面写上“父亲or母亲？”的字样。

“薛利昂和妖妖‘结婚’之后，福利院的老师们对他们的态度明显就变了，只是碍于他们之前已经获得过领养资格，才一直隐忍不发。”

他说到“结婚”这个词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脸色突然僵硬的傅兴思一眼。

傅兴思注意到了，低咳一声，立刻接过

() 话头：“所以‘结婚’在天使福利院看来就是‘不合格’的体现，那么夫妻结合生下孩子，就更不可能‘合格’了。”

路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点头继续：“这一切条件结合起来，就形成了一个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

“天使福利院会把所有结了婚的父母都列为‘不合格’的行列，等到他们生产，诞下孩子之后，就把他们的孩子带回来，由天使福利院的老师和护工们培养到16岁。等到这些孩童达到‘合格孩童’的标准之后，再为他们寻找到最匹配的父亲或者母亲。”

路邈在这三个火柴人之外，又画了一个单独的火柴人，然后是一群小的火柴人，围在这个大火柴人旁边。

“新的父亲或者母亲甚至具有挑选的权利。”

他说着，用一个更大的方框，将这些火柴人都围了起来。

傅兴思则是对着这一桌子的火柴人，眉头紧锁。

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孩子，去抚养别人的孩子，这明显是违背生物本能的行为。

几乎没有任何生物会全心全意的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来抚养，甚至有极端的例子，只要孩子沾染上了不熟悉的气味，孕妈妈就会立刻咬死这只孩子，以免陌生的存在伤害自己和孩子。

然而在这个副本当中，所有人似乎都接受了这个流程。

他们无法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只能把孩子交给福利院，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被天使雕像予取予求。

路邈出人意料的，在第一个小火柴人“孩童”和最后的那个大火柴人“领养人”中间，画了一个等号。

傅兴思愣住，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路邈顺着他的动作抬头看过去，声音依旧很平静：“然后这群被天使雕像盗走了时间，精神根基受损的孩童，又作为下一代流入社会。一部分结婚生子，诞下新一批孩童送入福利院，另外一部分则是作为领养人，在福利院饲养的孩童们满16岁之后将他们带走，继续培养他们长大。”

他在这里用的是“饲养”，而不再是“培养”。

黑暗中，他的脸庞隐在手电筒灯光之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一点点不知道从哪里反射来的光芒映在他的瞳孔里。

灰蓝色的眸子中古井无波。

傅兴思的脸色却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天使福利院”并不只是局限在这片富丽堂皇的建筑群之内，而是早已经将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副本世界。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天使福利院”中出去的孩童，他们会成为新的父母、新的领养人，源源不断的为“天使福利院”提供孩童，然后自己消化掉那些已经年满16周岁，无法再继续被天使雕像盗取时间和记忆的孩童们。

既然如此，薛利昂被“驱逐”出福利院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傅兴思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陡然紧绷，深深地看了路邈一眼，扭头就朝窗户冲了过去。

道袍上的金丝银线闪出一片细碎的光，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三楼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