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好……总之先练习一下能维持多久,提高下次的成功概率。”
结果是维持不了多久,三分钟之后,漩涡不稳,秦蔻体力见底,准备结束这一次的练习。
变故就是在此时此刻发生的,在秦蔻关闭乱流通道的前一秒,通道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电光火石之间,乱流迸发出一片强烈的白光,然后倏地消失,只留下那个闯入乱流之中的人,立在原地,似已经呆了。
这是个女孩子,很年轻的女孩子。
她黑发鸦鸦、云鬓斜堆,身上穿着件藤萝绿莲花纹的衣裳,外头披着见白狐狸毛的大氅,裙摆微放,轻轻摇曳之时,清雅丽质得正如四面荷塘之中初开的荷叶。
这女孩子生得极美,一双翦水秋瞳、一对明月耳珰。她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但气度与风度尽显,好似那画卷之中的仕女忽然变成了活人一般,从头到脚,都是“古”的风韵。
只是她似乎心情不大好。
她刚刚走出来的时候,楚留香就注意到了,她脚步匆匆、却垂着头,眼眶通红、强行忍泪,面上却已经有了两道泪痕,想来是遇到了什么极其伤心的事情,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结果一脚踏入了时空乱流之中,来到了此处。
***
自两年前开始,林诗音的生活陷入了绝望之中。
林诗音,芳龄十九岁,少时父母双亡、身世飘零,是姨母将她接入李园之中抚养长大,姨母温柔、姨父亦对她视若亲女,府中她有两位表哥,大表哥大她不少,自小视她如亲妹,二表哥与她年纪相仿,二人青梅竹马长大,早在林诗音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定了亲。
她少女时代是在李园度过的,很幸福。虽是孤女,但那些
被宗族欺凌、吃绝户财的故事从未发生在林诗音的身上,姨母姨父人都正派,早与她分说明白,她林家的园子、庄子,自然还是归她所有,李家抚养她长大,并不为林家留下的财富,李园也不缺财富。
后来……后来她慢慢长大了,看着意气风发的大表哥出门科考,高中探花,人称大李探花,又在门前的梅树之下,与二表哥李寻欢执手相看泪眼、依依惜别,他打马而去,亦高中探花,她看着李园的兴盛,瞧过皇帝钦赐的牌匾,上书“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
她亦看过了很多至暗时刻,温柔的姨母、慈爱的姨父、温文儒雅的大表哥相继去世,她与二表哥扶着灵,踏出这道门,偌大一家子,从此只余二人。
那一年的冬天,她做了一桌拿手的好菜,温好了酒,等着表哥回来。
结果她等来了重伤的表哥,与护送表哥归家的好汉龙啸云。
——小李探花非文人,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让他排在了兵器谱第三,天下英雄,他居第三!于是也就带来了无尽的麻烦、无尽的争端。
她瞧着浑身浴血的表哥,哭得心都要碎掉了,没日没夜地守在他身边,还好,老天有眼,没让她失去她最后一个亲人……以及爱人。
表哥睁眼时,沙哑地喊了一声表妹,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她以为一切都没事了。
但……真正的噩梦才要开始。
表哥变了。
他养好伤后,却忽然性情大变,镇日里荒唐,纵情声色、花天酒地,甚至整月整月的不回家,就宿在青楼里,他为青楼的伎女写诗,美丽的诗歌流传出来,被文人雅客们诵读、写在帕子上,被红袖轻招的青楼莺花们赠予恩客。
美丽的诗歌,也似一把尖锐的刀子,直插|入她的心脏之中,痛得她抽气、流泪、在无人的夜里嚎啕大哭、在每一个白天都慢慢地品味血肉模糊的痛楚。
她流着眼泪劝他。
表哥仰天大笑、不顾她的挽留与哀求,拂袖而去,随后带回了京城名妓小红与小翠,娇笑声与丝竹声彻夜响起,林诗音的眼泪都好似要在此刻流干。
她坐在屋中,龙啸云听说了她与李寻欢之间的冲突,担心的过来看她。
她将人拒之门外,坐在二楼的窗边,怔怔地望着屋外的梅花与飘雪。
她第一次来到李园时,也是这样的天气,雪落在地上,如银被一般,梅花傲雪怒放,梅树之下,表哥正在堆雪人。
他喜欢堆雪人,他最喜欢的是给雪人安上眼睛的那一刻,好像他手中的造物忽然有了生命,那一刻的欣喜与满足,小小的李寻欢从不与任何人分享。
但那一天,他看到了自己的表妹,如雪雕琢一般的小女孩,好奇的看着他,看着他手上的煤球。
于是小小的李寻欢把手上的煤球递给了她,拉着她的手,邀请她为雪人安上眼睛。
十年……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可是表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么?我哪里不好了么?
——方才,她流着泪,这样问表哥,表哥没有回答,小红笑道:“好一个如花似玉的怨妇。”
小翠亦笑道:“你一进来,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好似我们少爷欠了你什么一样,好生吓人。”
表哥大醉,瞧也不瞧她一眼,倚在小红身上,吟诗作对。
她觉得荒谬、觉得不公平、觉得愤怒、觉得心碎。
十年……整整十年,她都是作为李寻欢未婚妻的身份长大的,李园很大,仆从很多,内务多而杂乱,姨母一点点的教她、一点点地放权给她,她学会了很多,她亦通女红,为自己缝制嫁衣。
但为什么,他说不要,就可以不要呢?为什么他说抛弃,就可以把这十年的时光弃之如敝履呢?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流传千年的诗歌,诉说着一个极为心酸、极为可悲的故事,从前她学诗时,她不懂其中心酸,如今再想起,字字皆透着无边的凄苦。
龙啸云在她门前站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去了。
两年,整整两年……表哥日益荒唐之后,龙啸云陪伴她左右,不离不弃。
终究……是要嫁人的。
……她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龙啸云亦是一条好汉,仪表堂堂、豪气万千,素有志向,对她……对她也一往情深、不离不弃。
要选龙啸云么?
林诗音怔怔地想,枯坐了一下午。
傍晚,她去梅花园中散心,可此处的每一步、每一景,都承载着她与表哥的回忆,回忆美好,却衬得现实愈发刺骨的痛。
她的眼泪不自觉掉落,又胡乱地伸手抹掉,低着头匆匆往回走,两个小丫头跟在后面,险些跟不上曾习过武的林诗音。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瞧见身前的异状,一步踏入,登时消失在原地,两个小丫头愣在原地半晌,忽然惨叫一声,飞奔着大喊道:“少爷、少爷!!表小姐不见了!!表小姐不见了!!!”
而另一面,林诗音忽觉不对,抬头一看,霎时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