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喃喃:“小凌?”
凌守夷缓缓地收紧胳膊,抱住她,“我在。”
……她浑身都是污血,好几天都没清理过了,没洗过澡,没梳过头。
刚刚小宇宙这一通爆发,她伤口崩裂,气力耗尽,大脑思路也变得迟钝。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在说什么。这个时候,她想的竟然是凌守夷有洁癖。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就想道歉,“抱歉,我是不是弄脏你……”
凌守夷紧紧地、紧紧地抿着唇,心如刀割。
好半晌,唇瓣才痉挛般地动了动,低低地道了声,“无碍。”
夏连翘:“你怎么穿了身红衣?”
凌守夷浑身一震,眼里荡开一阵迷茫,才意识到她竟将他身上的血当成红衣了。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从前在东海陈州时,她情急之下喝下毒药,他怕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特地扯开道袍衣角。
他忽然想到
,
是了,
他从前对她素来冷淡不客气,难怪她到现在竟还将自己洁癖铭记在心,一直小心谨慎,生怕又惹他动怒。
凌守夷垂下眼,眼睫颤动,缓缓地、轻轻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两个人贴成一个,手背青筋暴起。好像这样就能将两个人融为一个人,她的血和他的血交融在一起。
这一十八年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懊悔。他嗓音颤动,干涩得仿佛能滴血来,“不脏。”
夏连翘觉得更奇怪了,吃力地问:“你的声音……听上去怎么有点儿怪怪的?”
凌守夷默然,心脏被人从中剖成两半,他没有办法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舌尖更苦,他顿了顿,好半晌,才回答:“可能你听错了。”
夏连翘安静了一瞬,像是从他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早知道之前就不逞强殿后了,如今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她不想让凌守夷和琅嬛她们愧疚。
凌守夷心猛地抽动起来,随机蔓延开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慌,“你不会死,我会救你。”
凌守夷的话某种程度上从侧面佐证了她的猜测,夏连翘一怔,心里忽然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这样啊。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奇怪的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心情很平静,也很安宁,坦然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知道她在这里死去之后能不能回到现代。
如果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是对眼前凌守夷、琅嬛还有老白的歉意吧。她是自愿留下来殿后的,她不想让他们心怀一辈子的愧疚。
就算她真的快死了,她也不想弄得这么苦情。
她看不清凌守夷的脸,只能看到少年绷得紧紧的下颌,淡色的双唇。
乌发垂落在她脸上痒痒的,他从前那股高峻冷淡的气势好像在这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嗓音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温和,甚至温柔。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温柔的凌守夷。
好像这一刻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
灵魂逐渐远去冰冷的身体,身体快于意识一步,于是,她真的问出了口,迷迷糊糊地问:“小凌,我现在是不是不论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凌守夷又把她搂紧一点,呼吸遽然一滞。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每说一句话都能像刀子一般精准地落在他心口。
她想说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们千万不要愧疚和伤心。临到嘴边,又改变了看法。
何必现在说这些。
“那你以后不准再生气了。”她努力扯了扯僵硬的唇角,试图开个玩笑缓和这苦情的气氛。
凌守夷:“好。”
他真的什么都答应她了。
“等我伤好之后,我让你给我端茶倒水十天呢?”她微微笑了笑。
“好。”凌守夷嗓音果决喑哑。
凌守夷看着怀里的少女,她每说一句,他心里
仿佛都颤动一下,他觉得茫然,第一次感到无助,她的身躯越来越冰冷了,他努力地想输入灵气,可他的灵气几近断绝,就算输进去,也无济于事,又有一团冰冷的阴气一次次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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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行吗?夏连翘迷蒙的神思有点儿吃惊。
吃力地转动大脑,她继续道,“……叫你做什么你都做?”
凌守夷顿了顿,近乎痛入心扉地应着:“好。”
连翘心里难受死了。
之前她总想看凌守夷破防,可现在她宁愿看到他从前那副淡漠矜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想像之前那样逗逗他,就故意笑道:“那以身相许也可以吗?”
话音刚落,夏连翘就没听到凌守夷的动静了。
四周好像瞬间安静下来。凌守夷没了声响,她心里觉得有点儿好笑。这就又吓到他了吗?怎么这个时候了这人还这么一丝不苟,一本正经?
以身相许,对凌守夷而言果然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她本来就是故意逗他,也不意外他这个反应。
她眼皮越来越沉,阴气在体内肆虐,越来越冷。
整个人就像是行走在白茫茫的大雪地中,茫然而不知前路。
却没想到,隔了一会儿。
耳畔响起清冷冷,又极尽温柔,像冰雪消融,露出春山秀色。
凌守夷握住她的手,说:
“好。”
-
这一个字渺远得像天上传来的仙乐。
他真的同意了?夏连翘怔住。
可下一秒,她又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惊讶。
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凌守夷又回复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说好?
意识越来越沉,夏连翘觉得太累了,太吃力了,于是她也不再去想了,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看到夏连翘闭上眼的刹那,凌守夷的灵魂差点儿也跟着从体内飞出来,他惶恐地伸出手,想摸她的鼻息。
指尖却颤动得厉害,怕摸到让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心几乎快跳出嗓子眼里。
为什么会这样。
凌守夷目光掠过她的眉眼,掠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痕,每一处便如同刀剑加诸己身一般,拆骨一般的疼,侧腰的牡丹如烙铁一般疼痛难忍。
几天前,他主动剜去侧腰的牡丹,主动和她保持距离,他后悔莫及。
他后悔自己无用的骄傲,他甚至在想,动心又如何,动情又如何?哪怕让他低声下气,卑微如草芥又如何?这一辈子为她端茶倒水,做牛做马又如何?
他抱着她小小的身躯,跪倒在地,唇瓣动了动,贴近她的耳畔。
凌守夷眼睫微动,眼睫上的血滑落下来,洇红了眼尾,打湿了往日高峻冷淡的容色,“连翘。”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喊她的名字。
不是夏道友,不是夏连翘。
是连翘。
从来淡漠的嗓音,喑哑中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恳求,“求你不要有事。
“连翘。”
他的冷淡消解了,冲霄的高傲消融了,头颅垂下了,他想听到她再喊一声他的名字,再看看到她温暖的笑容。
少年躬腰向谁折,又为谁剑气冲星,为谁奔赴三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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