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连翘主动与凌守夷回转仙门。
便是不主动,她也毫无办法。
“司马尚想要杀我为司马元蘅报仇,俱被我杀了”,自打凌守夷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这句话起,夏连翘便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能感觉到此时的凌守夷忽然平定下来,不是之前那般平静的表象之下蓄积着摧天灭地的风暴。
他此时便是风暴本身,拟定主意之后,一往无前,再无动摇的可能,任何阻拦在他面前的事物,都会被他毫不留情一举摧毁。
夏连翘努力压下内心的胡思乱想,定了定心神,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可知晓这溟幽海底下有个禁制?”
凌守夷没有开口附和,却也没有出言打断她,他心中既已拟定主意,就算他神魂殛灭,绝不会再放她离开。
因而也不吝于此时静等她说完,且看她有什么打算,就像是猎人给予猎物最后一些挣扎空间,说不准是出于慈悲,还是静待猎物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消磨干净。
“我刚刚……”她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见到了一条应龙,名唤颢苍,自称是你生父。”
她说完,便紧紧地目注凌守夷的反应,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她不知道她这样直白地说出这件事,会不会触怒他。
她本来倒是想收殓颢苍尸骨带回给凌守夷,也算是个佐证,可如今颢苍化骨飞灰,她实在拿不出任何证据。
凌守夷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半晌,才淡诮反诘:“曲沧风又同你说了什么,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少年的目光浑似在看一个最恬不知耻的骗子。
他熟知她的把戏,深知她反复无常,不知廉耻。
对她深恶痛绝,又将她冷淡蔑视。
夏连翘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地低下头。
她当然知道,她如今在凌守夷心目中的信用值几乎为零。
要命的是,她现在偏偏、必须要重新取得凌守夷的信任,否则她很难说服凌守夷去寻找他生母所遗的那封迷信。
她观察着凌守夷的神情,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凌守夷眼下明显不信她,且已经显露出些微的不悦。
她猜,凌守夷自幼失去双亲,母亲在孩子生命中永远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柔姬对他而言一定非比寻常,甚至说,是旁人无法触碰的禁区。
她此时若贸然开口,稍有不慎,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成为凌守夷心里那个不惜利用他母亲的可恶的骗子,彻底激怒他。
柔姬当年被囚禁在仙门,她总归要与他回仙门一趟的,不若等那之后再从长计议。
“你看我现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诚恳地建议道:“你下去瞧瞧对你也没任何损失不是?”
凌守夷唇瓣微抿。
她的确是个最高明也最可恶的骗子。
如此狡诈反复,却还是在这一刻精准地拿捏
住了他的心理。
但他不论如何也不愿在她面前表现出动摇之意。
凌守夷面无表情,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还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淡漠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将她从溟幽海带回,暂且关押在瑶光峰偏殿,又设下重重禁制,这才架起遁光,往溟幽海底一探。
溟幽海底。
宫观倾颓,早就是一地碎砖乱瓦,他既没有找到她口中的那间玉室,更没看到那所谓的血字。
许是凌守夷与司马尚争斗时搅动湖水摧毁了玉室,又许是应龙与夏连翘先后离去之后,这间玉室终于结束了作为牢狱的职责,迅速崩塌消弭,连一丝罪证也未曾留存。
凌守夷眉头紧拧,静静地对着这一地残垣断壁伫立良久,眼里流泻出显而易见的疲倦,更从心底翻涌出一股烦躁与厌恶之情。
说不准这厌恶是对着夏连翘还是对着纵使如此还是反复相信她诡计花招的自己。
被关在偏殿里的夏连翘倒是很老实。
自知她必须要重新取信凌守夷,她一直老老实实地没有任何动静,纵使心里再挂念琅嬛与老白,也没敢随意妄动。
只抱膝而坐,默数着时间等待凌守夷回转。
望见白衣的道子翩然而落,她心里一紧,强压下内心的悸动与欢喜,迎上前道:“小凌!你找到了吗?!”
凌守夷视线冷冷扫来。
她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喜不自胜间一时口不择言。
她讪讪住口。
从凌守夷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到女孩儿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失落之色。
自一看到他起,她便搴着裙摆,不胜欢欣鼓舞地朝他飞奔而来,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
凌守夷不可否认在瞥见她第一眼时,他心底下意识地长舒的一口气。
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微不可察地僵硬半秒。
少年语气泛出显而易见的不客气:“你凭什么以为我是去了溟幽海底?”
女孩儿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我……我以为你会去的。”
又是这么一副情态。
凌守夷默然半秒,强令自己从当下的对话中挣脱开。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若寒星一般,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想拆解出她言语里到底几分真假。
此时又是否在拿乔作势,撒娇卖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