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落雪,待到第二日积雪深深。
一大早,夏连翘就兴致勃勃地把凌守夷从殿内拽出来堆雪人。
成为修士之后,不怕冻不怕冷,搓起雪球来又快又好。
她眉飞色舞地指挥:“你堆一个,我堆一个。”
言罢,就不再管他,埋头捣鼓起自己的小雪人。
凌守夷:“……”
他曾在下界见到过凡间幼童冬日里做这个游戏,可毕竟没亲手试过,对着这一地白花花的积雪,实在有点儿无从下手。
少顷,凌守夷犹豫片刻,微抿唇角,骈指一点,扬起漫天飞雪,在半空中自行旋转成球。
夏连翘这边正堆得浑身是汗,抬头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大叫道:“不行,不行!你这算作弊!”
啪。
雪球落地。
凌守夷毫无作弊的自觉,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你不曾说。”
她当着他的面搓了个雪球聊做示范:“堆雪人当然是要自己动手,去亲身体会这种感觉啦。什么都用法术多没意思。”
凌守夷:“……”主要是他确实不会。
凌守夷垂睫倒也没与她争辩,竟真的自己手搓了个雪球。
只是他对如何堆雪人实在没有头绪。
略迟疑半晌,凌守夷转眸望向夏连翘,企图抄作业。
“不许看我!”她觉察到他的视线,警惕地扬起眉角,牢牢护住身前还未成型的雪人,“自己堆自己的。”
凌守夷:“……”
半个时辰后。
二人纷纷结束手中的工作,拉开丈许的距离,欣赏各自的劳动成果。
夏连翘指着凌守夷面前那个歪歪扭扭,嘴歪眼斜,身着绿色草裙的雪人,冷静地问:“这是我?”
这么丑的作品就连凌守夷自己也羞于承认。
少年面无表情,一口咬定:“不是。”
夏连翘却指着另一个丑得不相上下的雪人大笑道:“但那个是你!”
小雪人神情严肃,以炭笔勾描出两道又黑又浓的眉头,眉头拧成一团,眉间一道血色剑痕,可谓追求一个神似而形不似。
凌守夷脸色微微一变:“……”
看凌守夷这副神情,夏连翘就忍不住一乐,弯弯眉眼,笑道:“走啦走啦,我带你去喝奶茶。”
所谓的奶茶,其实也只是她diy出来的低配版。
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夏连翘奶茶瘾发作得厉害,干脆就自己煮了芋泥栗子奶茶,还从芥子囊里翻找出曾经买过的两只吸杯。
所谓吸杯,就是古代一种自带习惯的杯子,被十分富有情趣地做成一朵盛开的荷花,别有莲茎,茎中有孔。
古代早有奶与茶的搭配,她做的这杯奶茶味道只能说马马虎虎,无非是鲜奶加上茶底,又撒上板栗仁,坚果碎,杯底铺了芋泥。
入口的层次感不如后世的奶茶
饮品丰富,但胜在冬日里喝又暖和又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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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凭借着对她的信任勉为其难喝了一口。
顿了一顿,眉尖轻蹙,觉得古怪,但不知为何,味道又十分醇厚,唇齿留香,竟让人一时放不下手。
不知不觉间,便一口接一口。
早知道他嗜甜。夏连翘看在眼里笑了笑,舒舒服服地望着廊下漫天飞雪,长出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飞雪纷纷扬扬而落。
她笑过之后,心底又难免有些惆怅。
这段时日凌守夷与她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明显缓和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月亮小兔灯派上了用场,昨夜少年更是可堪称温情脉脉。
也不知道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到底能持续多久。
……随着年关一过,也快推进到那一段最惨痛的剧情了吧。
夏连翘的猜测很快便得到印证,年关一过,凌守夷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她从未主动询问过他与李琅嬛有关的事宜,但从凌守夷不太好看的面色中也能猜得出来情况的变化不太乐观。
柔姬秘信一事,她倒是又与他提过一次。凌守夷表现得并未像从前那般抗拒,少年破天荒与她坦诚,此事不易,风露殿尘封已久,便是他,没有许可也难踏足其中,他还在竭力转圜争取。
李琅嬛被判处极刑前的岁月里,凌守夷到底做过什么努力,原著十分吝啬笔墨,从未提过哪怕只言片语。
她唯一清楚的是,少年克己复礼,奉公守法,兢兢业业十数年如一日,世界观却在这一刻真正开始动摇。
他所恪守的法规当真是合理的吗?
在对李琅嬛量刑过重,天理法规已沦为党同伐异的工具的事实下,他维护这样的天规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凌守夷一意孤行将她们带回仙门时,夏连翘就早已预感到这一日。
凌守夷性格太冷淡正经,身为仙门执法神,常年严刑峻法的生活养成他这个一板一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格。
有些事,必须要少年自己亲自去蹚过,亲自去伤过,才能在痛彻中明悟。
归根究底是凌守夷太注重程序的正义。又以为天理昭昭,天道煌煌之下,尚有正义。
认罪伏法,尚能从轻发落,他尚能护得住一线生机。
拒不受捕,罪加一等,无疑自寻死路。
殊不知,不论是伏法还是拒捕,天上的那位早已为他们写就了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死局。
少年自幼在仙门长大,接受最为正统的仙门教育,明知仙门内部早已腐朽不堪如一汪浊水,心中却不可自抑仍然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天帝保有微薄的幻想。
仙门内乱,势必牵连三界,生灵涂炭。
父母十八年前的悲剧日日在他心底重演。
李琅嬛一命,当真能抵得过这数万,数十万,数百万生灵的生死吗?
原著中的凌守夷,在苦
() 苦挣扎与煎熬中,最终选择让步,心中的天平倾斜向牺牲李琅嬛一人。
直到白济安杀上仙门,这一刻,凌守夷如颢苍柔姬二人一般,一颗重情重义的火热内心,终于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李琅嬛不公的判罚与白济安的出现打醒了少年一意追求那一线正义的青涩内心,若说那时还迟而未决,在李琅嬛死后,终于彻底清醒与白济安叛出仙门。
夏连翘不能去责备凌守夷太过天真的正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十八年来的教育与血脉亲情,无疑于割肉剜骨,让他实难轻易作出割舍。
换做是她,碰上这种电车难题,也不能做得更好,无非也只是拎着马桶搋子的过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