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白惨惨明晃晃,照得青娥眼睛都直了,她却不接,蹙眉问:“这是你赢的?”
赵琪兀自揭开酒缸油纸,舀酒给自己喝,“算是。你只当是我赢的。”
“这叫什么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青娥起身去夺他手里的酒勺,重重往桌上一放,怪罪地瞪着他,“与你说多少回了,不要再赌不要再赌,你也是个中老手,会不晓得这是宝局的伎俩?先叫你爽快赢些钱去,回头再连本带利的输给他们!”
见她噘嘴嗔怒,赵琪反而笑了,矮下半截身子,勾勾她尖瘦的下巴,“这事说来话长,先叫哥哥倒口酒润润嗓子。”
青娥掐腰往桌上一坐,“喝喝喝,外边赌家里喝,你过得倒是舒坦。”
赵琪如愿喝了美酒,坐在长凳脱鞋子敲敲,往外倒沙,仰头看着妹妹,“我这几日
在宝局认识了个地头蛇,家里是开生药铺的,从小长在这条街,与许多富家子弟熟识,我不过多给他喂了几张牌,他便引荐我陪知县家的少爷推牌九,这些钱都是少爷们赏的。”
和少爷们推牌九?青娥愣了愣神,“不故意输给他们就不错了,还有赏钱呢?”
赵琪饮酒大笑,一拍桌子,“我派牌坐庄,要谁赢谁就得赢,把几个少爷骗得高兴着哩。”
青娥别扭地抠抠手指甲盖,一方面不想哥哥出入宝局,一方面又舍不得少爷兜里的钱。
“明天还去嚒?”
墙头草倒得都没她快,赵琪笑话她两声,“去,怎么不去?你在铺里,我也往外跑跑,好多赚些银子,早日和你摆酒。”
“我可还是那句话,只有你哪天不赌了我才嫁你。”
“我晓得,这不是为了多赚点,也不是长久的营生。”
几日来赵琪都在外边陪少爷们推牌九,到清早青娥才听见他房门传出动静,日夜颠倒,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真金白银的往回拿,她也不好抱怨什么。
大清早鸡刚叫完,院里有水声,青娥裹了被推开门,叫住刚回来正打水洗脸的赵琪。
“怎么这几个少爷没别人陪着了?熬鹰似的熬你。”
赵琪笑笑,“昨晚上不能懈怠,那县太爷家的少爷带来他同窗好友,更了不得,是江宁织造府的独子,姓冯,人家还就住在这条街后。”
“哪儿?你是说巷子里那片碧瓦白墙的园子?”
她说的巷子是条夹巷,就在他们小院后边,夹巷正对着冯府一扇角门,偶有菜车进出,专供冯府某个院里的主子吃新鲜菜蔬。
“对,就是那儿,那就是冯家,他出手可真大方。”说到这儿,二人眼珠子一并亮起来,“你可知昨晚上他赏了我什么?”
青娥裹紧棉被,大清早素得像朵白芍,眼巴巴将赵琪望着。
赵琪在她发顶奋力亲了一口,塞了块金镶玉的平安扣在她手心,“收起来,回头哥哥再弄更好的给你。”
“嗳…”青娥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就没这么踏实过,那玉佩拿到当铺里不知能换多少银子,偏他们没见过这等好料,就是想卖也舍不得。
青娥念了那平安扣一整日,将玉佩藏在炕几底下,等忙活一天,卖了几两酒,应付了几个来瞧她颜色的男人,这才做贼似的躺到被窝里,将玉佩拿出来细细把玩。
真正的好东西,即便是不懂的人拿在手里,也晓得大有来头。
玉身摸着润得像块豆腐,又沉甸甸的压手,边沿滚了一圈掐丝金线,这么好的东西,竟然随随便便就赏了派牌的荷官。
真不知那些有钱人整日过得是怎样奢靡的生活,吃饼掉块渣滓下来,都能将他们兄妹两个喂得肚皮朝天。
正托腮想着,听见有人开铺门,扭脸只见窗格还没投进亮光。她晓得赵琪不到鸡鸣时分回不来,一下子有些心慌,转念想没准就是哥哥,旋即揣了平安扣在身上,披衣掌灯穿过小院,到铺里去。
“谁呀?”青娥站在布帘后头,侧身问。
那半截布帘只盖得住她上身,下身穿一条合裆白绸裤,披着件丁香色的缠枝纹长褙子,一双脚趿拉着绣鞋,后跟踩在鞋帮上。
“娘子,是我。”
果真是赵琪回来了,只是他还带回了别人,所以叫她娘子。
青娥透过布帘下的空隙,瞧见了几双脚。忙忙叨叨的是几双布鞋,有男有女,全都围着桌旁的高帮掐金羊皮靴转悠,事无巨细地伺候。
“还有谁?”
“冯府的成小爷,你睡去吧,我招待就是。”
冯府成小爷?便是那江宁织造府的少爷吧?青娥瞧见那双靴子就再移不开眼了,她一手拢着褙子,一手拨帘,悄悄顺那双靴子往上看,只看见轻裘宝带,玉佩绦环,精细又气派。
再往上,倏忽闯入男人探究的一双眼,靴子的主人也正瞧着她,用他明媚如星的眼睛。他面如冠玉,年纪不大,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却展现出过人之姿,身披鹤氅气度卓然。
青娥惊觉失态,忙放下布帘躲避。
不过冯俊成已瞧见了她,匆匆一瞥颇感讶异,那雪肤花貌的女子,竟是宝局荷官的糟糠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