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淡淡道:“早晚的事,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你带茹茹去看戏,她高兴,我也高兴。”她只忧心一件事,“不过…你应当还没有告诉他们吧?”
冯俊成晓得她的顾虑,微笑道:“还没有,即便要告诉,也不是让这里先知道。”
茹茹在边上卖力表演,不知道他们嘴里的主角是他,又因为迟迟没人理睬,去够青娥的手臂,“青娥,青娥,你看我。”
赵琪在边上装聋作哑好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自己和茹茹在这是有些碍事了,拄上拐棍去牵茹茹,领她到间壁偏屋去。
“走走走,别吵你娘说正事,我看你我看你,舅舅先看你,等会儿青娥再看你。”
茹茹撅起嘴,颇感扫兴地去牵舅舅手。
赵琪刮她小嘴,“挂个油壶正好。几个小白脸咿咿呀呀有什么好看的,比我变戏法还好看?”
只他二人一个腿短,一个腿残,走得实在太慢,好不容易进了偏屋,青娥就在嘴边的话也晾凉了,说出来干巴巴没什么起伏。
她瞧着冯俊成,声音很轻,“…你要带我和茹茹回江宁吗?”
冯俊成眼睛都被点亮,他以为当中还得有一番波折,“你愿意?”
青娥颔首。
冯俊成如释重负一笑,打开了话匣,等不急将她宽慰,“横竖这事都是藏不住的,倒不如趁这次带茹茹回去给老祖宗磕个头,他们或许对你有看法,但你别管他们怎么说,只想着我们两个,还有茹茹。等跟我去到顺天府,就再也不必看人脸色。”
他说起二人的将来,澄明的眼睛熠熠生辉,一如十九岁时坚定。
可青娥知道他这五年心智成熟不少,心思远比以前深重,
目光长远,想事情也比以前周到。
他在有意掩饰心里的顾虑,其实他应当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青娥不知道那打算是什么,但肯定比一顿藤条来得严厉。
江宁冯家的人可都见过她,也好在只是见过,不晓得她的底细。
因此青娥也心存侥幸,不信前边是死路一条,即便真是死路,也想碰运气,看能否起死回生。
于是她对他笑,“那好,你只管挑个日子,我跟你回去。”
“下个月。”
冯俊成爽朗做下决定,清隽的脸上喜悦溢于言表,“且等我将手头茶税的事处理停当,之后在钱塘也就没什么事了,你我到江宁,再到浙江其他几地走访一圈,也就回顺天府了。”
青娥忘了适才谈话似的,顺势换了话茬,“怎么在其他几个地方就只是走访一圈?”
“这不是没料到能在钱塘查出个大的。”他笑了笑,隔着融融烛光将她仰视,“其他几地也有属官去了,这一回,我也只顾得上钱塘了。”
青娥知道他在拿钱塘喻人,心里却没多少欢喜。
二人一坐一站,脸孔都挂着掩饰思虑的笑。青娥想蹲下身去伏在他膝头,亦或是就这样张开双手将他抱一抱,一抬眼,门外却是六七双明里暗里将他们盯着的眼睛。
往后她一举一动,都要让无数只探究的眼睛盯着。
冯俊成顺她目光看过去,那帮胆大好事的仆役又作鸟兽散。
他冷哼,“瞧见没有,你越闪躲,人家越觉得你好欺负,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青娥叫他逗乐,笑起来,“我就是叫人欺负得多了,才有个不好惹的性子。”
她蹲身枕到他膝上去,“我知道,他们这是还觉得稀奇,过几日你我在路上挨着走两回,你看他们还稀奇不稀奇?只会觉得你我就该是这样。”
她越说越轻,安慰自己似的,“其实这样也好,起码在相见的日子里,不必再找幌子。”
抚在她肩胛的手掌顿了顿,她笑意荡漾仰脸瞧他,“你都不知道,骗子也是有找不出借口的时候的,有时候我想见你,真要使出浑身解数……”
应天府里,冯知玉从钱塘回来后,就一直在月兰身边忙前忙后。
月兰体弱,做月子时三天两头见不着黄瑞祥,成日丧眉耷眼,因此坐下了病,总说自己心口隐隐作痛,大夫细瞧过,又说她不像有病。
郑夫人觉着这是她为了见黄瑞祥编的借口,小家子气的手段,也不指望她留住丈夫的心。
冯知玉却当一回事,让大夫开增补剂给月兰滋养身体,又帮她照料隆哥儿,日久天长,月兰也看明白了谁是真对她好,谁又将她用完即弃。
“姐姐。”月兰躺在床上,柔顺地咽下一口口汤药,“我身边人都叫我提防你,可我知道,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其他人要么看在黄家的份上,要么就对我另有所图,即便如此,也从没有谁待我这么好过。”
冯
知玉听后瓷勺在药汤搅动,笑了笑,“你就知道我对你不是另有所图了?”
月兰微微一怔,见冯知玉轻笑出声,这才松一口气,“姐姐,你不要吓我,我在这家里真就只有你和隆哥儿可以指望了。”
冯知玉舀起一勺汤药,喂给月兰,又用帕子沾沾她唇角,“傻话,你指望我,我又能指望谁呢?”
月兰知道冯知玉与黄瑞祥之间根本难论感情,也没有子嗣,心里大抵明白她的苦楚,便想说些自己的遭遇来宽慰她。
“其实月子里他拢共就单独来望过我一回,身上还一股子脂粉香,脖颈上还蹭了胭脂……”
“就是那晚你叫他气坏了身子?”
冯知玉问得淡淡的,也正是这股宠辱不惊淡淡的脾气,叫月兰觉得安心。
她点点头,“他好像跟个叫香雪的女人在厮混,我也是瞧见他腰上那女人的手帕才知道的。他好狠的心,还要拿那女人的帕子抹我的眼泪……”
“我想他那脑子,也未必是故意的。”
本来是难过的事,月兰也叫她逗笑,“姐姐!”
冯知玉也笑了笑,道:“我可不许你再难过,你都不知道在这香雪之前还有多少个,迟早还要换,就别为他伤心落泪了,别将他当一回事,将养好身子才是要紧,就当为了隆哥儿。”
月兰答应下来,冯知玉又少坐一会儿这才离开,出去之前,她顿住脚步问:“对了月兰,那香雪是哪家的?我听着有些耳熟,可是秦淮边上的?”
月兰愣了愣,她此前也是行院的姑娘,对香雪有所耳闻,“是,她是群芳馆的妓子,以前是学琵琶的。你怎会觉得耳熟呢?”
冯知玉朝她微微一笑,迈进那片半冷不热的晨光里,“噢,你这么一说我又没有印象了,大概是黄瑞祥喝多了酒,念起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