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就有人开口:“这牙膏牙刷如此好用,我等皆是爱不释手。不知女医可有多做些,能分薄些于我等?”
这就是委婉地问江陵月卖不卖了。
江陵月却卖了个关子:“这事我说了不算。”
“哦?”众人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纷纷把眼神投向了主人平阳公主。
果然。
下一刻,平阳公主就笑吟吟道:“诸位有所不知,江女医已经把牙膏牙刷的方子卖给本公主了。”
她的语气颇有些自得之感。
当然,是演出来的。
这自然也是江陵月计划书里的一部分。在她的构想里,自己负责提供原始的方子,卫青负责调动一批伤兵或者军属充当劳动力,少府负责批量式生产。
而最下游的销售环节,则派到了平阳公主的手上。
虽然牙膏牙刷本质上是割韭菜的产物,但他们不能太明着来,省得贵族们心生怨言。
平阳公主就是挂名的不二之选,她平日素爱开宴,本就是皇室和贵族间的传声器。
而况这是个极赚钱的生意,刘彻肯定不会假手于人。其中分薄的利润,就当是他给姐姐的小小福利。
一切都很完美。
宴中的大小贵族们并未生疑。上一回江陵月发明的“轮椅”和“酒精”就是从平阳公主处传出来的,他们只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于是又有心急的人,询问起了平阳公主它们的去处。
“不卖。”
平阳公主斩钉截铁:“牙膏牙刷材料珍贵、制作不易,又是江女医的心血,本公主怎么能说卖就卖?”
人群中,响起失望的叹气之声。
但也有人眼珠一转,望向了江陵月,朝她殷殷恳求了起来。态度之卑微恳切,简直让江陵月大开眼界。怕是这人在刘彻面前,都不曾这般软语过吧。
为了能用上牙膏,这群人还真是有够拼的。
江陵月差点没绷住,在一连声的恳求声中险些破功。但她最后还是勉强按照剧本,露出一丝不忍之色,看向了平阳长公主:“其实,那样东西我也可以多做一些的,不知公主……”
平阳公主悠悠一叹:“罢了。”
“牙膏中有一味材料极难炮制,既然女医肯为你们多做一些,那本公主也不当那个恶人。只是此物数量有限,本公主这儿还有另外两种牙膏,价格上也便宜少许。”
旋即,她就介绍起了江陵月安排好的高中低三档价目表。
江陵月功成身退。
不得不说,后世直播间带货的套路,放在西汉依旧好用。
没看到吊一吊胃口之后,贵族们对牙具的热情又涨了一大截么?
一样新奇好用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未必会珍惜。然而当体验过之后,又被告知即将失去,他们自然就忍不了了。
趁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平阳公主吸引去的功夫,江陵月
连忙多夹了两筷子菜。刚才被灌了许多酒,胃里晃荡的全是水,实在让人难受。
“女医,你可还好吗?”
耳畔忽然出现一个声音,江陵月抬头一看,原来是霍光。迎上他关切的眼神,她心底一软,摇头道:“这点酒,还奈何不了我。”
“诶你说,会不会有人只买第一档或者第二档啊?”江陵月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贵族的脸。
当平阳公主说出第三档牙膏,也就是试用过的牙膏的价格后,有不少人刹那间变了脸色。
然而,他们很快就控制住了表情,一脸“这点钱不算什么”的风轻云淡。
“很有可能。”霍光说。
虽然长安的大小贵族们都统称为贵族,但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混得好和混得不好的区别。从一个小小的牙膏中就可见一斑。
混得最好的,自然就是卫青和霍去病这一层次的。他们的食邑都达到了夸张的万户,再加上刘彻时不时的赏赐,家中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
混得不好的,就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了。
譬如,江陵月发现李敢就是听了价格后变脸的人之一。
也对,按照汉朝法律的规定,如果出征的将军打了败仗,都要给国家缴一笔钱免除刑罚,或是弥补兵员粮草的损失。
按照李广的战绩,这笔钱他应该交了不少次,家中肯定不甚宽裕。
江陵月唏嘘不已——原来早在两千年前,就有“付费上班”的概念了。
由此更加可见,凭借军功发家致富的卫霍一族是多么难得。
也许只要一次败仗就能让他们散尽家财。可他们偏偏就一次败仗也没打过。
“你阿兄可真厉害。”江陵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霍光不明所以。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兄吹,随时随地夸夸兄长是必备的素养:“确实,阿兄他是不世出的英雄!”
旋即,他飞快地瞟了江陵月一眼。
——只是英雄,也有难过的美人关呐。
兀地,一个柔婉的女声传来:“江女医,不知您现下可有时间?我想与您说两句话。”
江陵月和霍光同时抬头。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华服女子。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正是后世高中生的年纪,然而通身的气度已不容忽视。她的容貌十分精致,既有刘彻的英挺,又看得出卫子夫的柔和。
就像她说的这句话一样,看似是客气的询问,实则隐隐有不容置疑之感。
江陵月当即起身:“不知当利公主有何见教?”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警铃大作。原以为初次见面时,当利公主看向她的奇异眼神是错觉。没想到她特意找过来。
……那就是真的了。
自从和陈阿娇打过交道之后,她深深体会到了这些天之骄子骄女们不顾他人死活的性子。但是既然当利公主已经问到了面前,她就不可能装聋作哑。
“我们找个
僻静的地方说话吧。”当利公主提议道。
“……好。”
霍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她和公主之间来回逡巡。
“必要时,替她解围。”
阿兄的嘱咐他一直牢记于心,然而公主并没有出言邀请他,他不可能贸贸然跟上去。
江陵月冲他笑笑:“阿光,你就在这儿等我吧。待会儿长公主忙完了,你就告诉她我随公主去了。”
霍光抿了抿唇:“好。”
婢女们引着江陵月穿过一道道曲水游廊,来到一处僻静的花园。园中草木繁盛,尤其是葱郁的竹林遮蔽天日,不时随清风发出簌簌的声响,足以遮盖交谈的声音。
当利公主在此地停步。
她望向江陵月,脸上又浮现了初见时奇异的神情。
“不知公主有何贵干?”江陵月问道。
当利公主顿了一下,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本公主……我近日曾进宫谒见父皇,同他谈起了江女医。父皇他说,女医你和文成将军曾是旧识,可有此事?”
文成将军,李少翁?
——她那天才化工大佬,穿越后却因为实验安全不规范而身亡的师兄?
江陵月搞不清当利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地回答道:“算是吧。准确来说,是我单方面认识文成将军。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
当利公主面上竟然染上了几分急切,紧紧地握住江陵月的手:“那女医你……可否跟我多说说他的事?”
“啊?”江陵月愣住了。
她还以为公主是因为他俩神乎其神的“仙缘”,来求仙法神通的,连拒绝的话术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她竟然问的是师兄的个人情报。
这该怎么回答?
江陵月迟疑了一下:“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既有天赋,又很努力。我知道他,也是因为他有这些优点而名声在外。”
当利公主点了点头,面露满意之色:“不愧是他。”
“还有呢?”
“还有……”
江陵月深深叹息:“他也是一个很有信念的人。”
要不然也不会一见汉武帝就宣传无神论了。在这个迷信的时代,敢于顶着众人的侧目“大放厥词”,本就需要天大的勇气。连她也不敢,只能顶着似是而非的“仙缘”名头,合理化自己身上超出时代之处
“不过不知道我能不能问公主?公主突然问起他来,是为了什么?”
不似寻仙,不似问道。更像是为了打听清楚李少翁其人一样。这在迷信成风的汉武帝一家子里,都极为少见。
结合当利公主种种怪异的言行,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测出现在江陵月脑海。
……不会吧。
公主那一年才几岁?
九岁?还是十岁?
孰料,当利公主竟毫不顾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曾经求过父皇想让文成将军做我的夫君。父皇同意,不过将
军他却拒绝了。”
她面露深深的遗憾之色:“没过多久,他就不在人世间了。”
“……”
“…………”
江陵月听完之后,险些裂成了两半。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你们汉武朝都是这么炸裂的吗?
还有当利公主是不是和方士太有缘了点?历史上,她二嫁的夫君就是李少翁的师弟,方士栾大。
她捂着脸:“……好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已经有喜欢的男明星了。这时候的女子十五岁就要嫁人,在年龄上肯定要比她的认知更早熟。
她师兄呢是个“有仙缘”的人。在公主的眼里自然神秘无比。成为她情窦初开的对象,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众所周知,死了的白月光才是最好的白月光。
师兄他死于一场意外,正是当利公主被拒绝后心怀不甘,情意最浓烈的时候。虽然她现在已经嫁做人妇,这份感情却并未消弭。难怪她一见了自己这个师兄曾经的“熟人”,就迫不及待地想打听他的事情。
多半,也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
江陵月拼命地说服自己,脑海中错乱的感觉才消减不少。
也幸好师兄没答应。
要是他真的答应了一个九岁小女孩的求爱,她的三观就怎么圆都圆不回来了。
江陵月感觉心累极了:“公主你……还是小心些吧,莫要让平阳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