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方三千人的代价,换掉敌方的九万余人?
还是在汉军士兵数落后的前提下?
这是什么概念!
后世再才华盖世的武将,也不敢说有比这战绩辉煌的。而且要知道,这是与游牧民族的对外战争、是轻骑孤身入漠北。还顺道活捉匈奴左贤王,外加封于狼居胥。
种种的荣耀,皆归于一个男子身上。
他时年不过二十。
但霍去病依旧冷静肃穆,如同祁连山巅的积雪。好看的剑眉微抬,一根手指点在了她的眉心。
“陵月莫要忘了,当中还有你的功劳。”
江陵月愣:“我的?”
“为何有人连自己的功劳也能忘了?”霍去病发出似叹似笑的声音,如簌簌细雪坠于枝头:“马蹄铁、方便面、草木灰……还有你亲手救下的几千汉军、数万战马的性命。”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调侃:“我只说一遍,你切莫忘了。回长安时记得找陛下表功。”
江陵月:“……”
她闷闷地别开头,有点不服气:“这种事我肯定不会忘的。”不仅要和刘彻要好处,系统那里也不能错过。
系统:【。】
现在军营中的伤者还有几千人,迁就他们的话,行军的速度势必会慢下来。但江陵月还没忘呢,她和霍去病之前就说好了结束后赶去西线,看能不能襄助卫青一臂之力。
江陵月飞快在心中盘算起来:汉军死伤者数千人,比上辈子少了三分之二。大量战马也因为蹄铁和及时救治得以生存下来,给精锐部队一人配两匹没什么问题。
改良的军粮效率也大大提升,还够吃下一段时间。更别说,还有收缴了匈奴的牛羊……
这些条件累计起来,完全足够和匈奴再战一场。
她当即抬起头,目光灼然:“所以精锐和伤兵,要一分为二?”
一个穿越漠北,一个返回长安。
“嗯。”霍去病缓缓展开手中舆图,
以手点了点某处:“赵信城在这里,
若我们一路穿行过去,顺利与舅舅回合,胜仗后最后再回长安,算下来当与大部队一同到达。”
听他的话,便是已经决定了。
江陵月故作不情愿,唉声叹气:“唉,还以为打完仗能好好休息一阵子呢,没想到又要跑长途了。”
但她的玩笑,出奇地没得到回应。
霍去病罕见地沉默了。他像是没听见江陵月的话,漆眸凝在舆图一点上,剑眉紧拧着,眉心一抹忧色转瞬即逝。那是绝对不属于霍去病的表情,快得也如同恍惚的错觉。
但江陵月却看到了,且看得十分清楚。
霍去病……在忧虑?
在战事上,他也会感到忧虑?!
江陵月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舆图,后者却已经被霍去病收在怀里。让她想要寻找蛛丝马迹也不成。
“你不看了舆图了?”
霍去病淡声道:“晚些时候再看。”
江陵月狐疑地点头:“好吧。”
他的声音平静,半点也看不出端倪。正常得让江陵月方才所见是一场幻觉,是哪个平行时空乱流交织的片段。
她心中存了个疑影。
到底是什么地点,会让霍去病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她没记错的话,历史上,他明明杀匈奴如同切瓜砍菜,一辈子没吃过一回败仗的啊?
江陵月百思不得其解,什么能让他忧虑至此呢?
是什么,是祁连山。
若要霍去病本人来说的话——或许还是他命中注定的埋骨之地。
祁连山是漠北与河西的分界。此番的目的地虽是漠北之西、赵信城方向,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将来未必不会通往祁连山。
襄助舅舅乃是应有之义,是他不曾犹豫过分毫的事情。
但人一旦有了牵挂,便有了私心。
若这一回命丧祁连是注定的劫数,那到时候陵月她……霍去病呼吸微窒了片刻,强如他,也有不敢想象的画面。
夜色寂静,月色如银。
瀚海一望无际,在月下泛着粼粼的波光。霍去病重整了精锐,一路向西而行,途径一片巨大无垠的海子,问了匈奴人向导才确定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瀚海。
草原中的海子少见,霍去病下令精锐军休憩于此。
数万匹马儿挤挤挨挨地排开在河边,伸出舌头欢快地汲起水来。那场面要是航拍下来,不知道有多么壮观。
霍去病却背着手,独自立在壮观之外。
巍然如山,傲骨铮然。
只一个呼吸,“祁连山”三字再度跳入脑海。
东线的匈奴已然大定,他又是和舅舅一同作战,亡于祁连的概率充其量不过万一。
即使知道,霍去病还是会偶尔想起。
若是万一呢。
转念一想他又摇头,发出一声似叹似笑的声音。
杞人忧天,为了不曾发生的事情日夜忧虑不已。他从前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军侯,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啊!刚才找你半天呢!”一道略含抱怨的清润女声传来,霍去病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发生了何事?”
“啧。”
江陵月拧着眉头道:“刚才这附近有一小股人游荡。咱们的人试着瓮中捉鳖,没想到不是匈奴的逃兵,而是汉军的逃兵。”
霍去病一瞬正色:“是谁手下的逃兵?”
江陵月的表情顿时极为一言难尽:“他们自称乃是李将军的部下。”
卫青的帐下还有李蔡、李息等等裨将。但独领一军的“李将军”,除了飞将军李广,还能是谁?
“这些人说是受不了李将军原地兜圈子,就自己偷偷逃了出来,想去找大将军汇合作战,攻打匈奴。”
偷逃出来找大将军汇合,未必不是被抓到后的谎言。但可以肯定,“李将军原地兜圈子”这件事情,多半是真的。
霍去病:“……”
江陵月清楚地看到,霍去病站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漠北草原夜间的温度很低,那声叹气中饱含的情绪,如白烟一般逸散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