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甫一见面,霍光就把前因后果讲给了她听。
江陵月乍闻此事,神色先是惊愕,旋即变作了深深的无语。
“……这群人好无聊。”
与此同时,她的心窍间也被一团氤氲的暖意填满了每一处缝隙。
从头到尾,霍去病都没告诉她这件事。但她知道,他非是有意隐瞒什么,只是为了不让无关的人打扰她。
霍光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江陵月皙白的侧脸。每当她的眼睛流露出湛湛光彩时,往往是想到他的兄长。
他知道的,他们一向恩爱甚笃。
“陵月,我们……继续商量接待的事情吧。”霍光低下
() 头,听见自己生硬转移话题的声音。
“好啊。()”江陵月不疑有他。比起背后的小人,显然还是眼前的差使更为重要。
但当她目光落在空白一片的帛书时,苦恼的神色便攀上了眼角眉梢。
“哎,好难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理论和实际往往是天差地别。本以为是在西域诸使节面前展露下国力、顺便哄一下刘彻开心就完了。但真正做起来,才会发现当中的弯弯绕远不止于此。
因为江陵月翻遍了典籍之后才发现……此前,华夏竟然没有大规模接待外使的记录(春秋战国时的游说客不算)。
某种意义上,“四夷宾服、万国来朝”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而策划整个接待过程的权力,现在落在了她手里。
这正是让江陵月为难的点——她的做法,会影响到未来几百上千年的后人。
卫青、霍去病一洗李牧、王恢等人被动防守的战术,开主动迎敌、骑兵突袭之先河,成为后世王朝应对北方游牧国家的范本。她也一样,如何迎接西域使臣,也会被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成为未来的“祖宗之法”。
一想想可能会给后人开个坏头,江陵月就总感觉束手束脚,难以下手。
“这样吧。”她思索了片刻道:“与其考虑做什么,不如先考虑不能做什么。我们先罗列些禁忌出来,再在这个基础上敲定细节。”
“好。”霍光没什么异议。
“那就……”
江陵月用笔沾了墨,在竹简上写下了第一条:“不能危及大汉人和使节的人身安全。”
“不能让使节窥探核心技术。”
肥皂、冶铁、马鞍之类的……都属于“核心技术”之列。虽然说江陵月觉得以西域国家的体量,即使他们学过去了,也不会对大汉造成威胁。但是,凭什么白白便宜别人呢!
何况,万一有亲匈奴的国家,悄悄地把技术透露给了匈奴怎么办?
霍光也看到了这两条:“怕是要说服陛下出动建章营骑和绣衣使者了。”
“陛下会同意的。”
江陵月拧了拧眉:“谁知道那些使节是什么成分,还是谨慎一点好。”
以这个生产力下人类的普遍文明程度来看,那些人会做些什么……真不好说。
霍光深以为然:“是这个道理。”
与此同时,她挥笔在竹简上又写下了一条:“不可铺张过甚,入不敷出。”
“这?”
霍光看完后,颇有些讶然之色。虽然他没直言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刘彻的作风和简朴两个字毫不沾边。
这又是在宴请外使、扬我国威的场合,江陵月却强调“不可铺张过甚”?陛下能同意么?
江陵月迎上霍光疑惑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说降低接待规格的意思,人家大老远来一趟,让他们吃点好的也是应该的。”
“但是想以此要挟,借机占大汉的便宜,让我们当冤大头,没门!”
() 说这句的时候(),江陵月想到的却是千年后的朝贡贸易。明廷每每都要送上数倍于外国使节的回礼▓()『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以维持万国来朝的盛景。
读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她脑子里面就剩下了几个大字——
凭什么啊!
那可是百姓们的血汗钱,却要用来收购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每次让外国使节赚得盆满钵满,恨不得天天都来朝贡打秋风。
所以,这一次江陵月毫不迟疑地写下了这几个字,坚决不当大把向外撒钱的冤种。
尤其是……他们大汉是靠着武力,才让西域诸国臣服的,不是么?金钱攻势注定只能锦上添花,一旦国力稍有衰退,这些国家一样会毫不迟疑、投向匈奴的怀抱。
“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同意。”
江陵月又蘸了一次墨:“他会的。”
刘彻是什么人啊,他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每一个试图占他便宜的人,结局都是被千百倍地讨了回来。
即使放在国家层面,也是一样。
江陵月补充上最后一条内容,霍光在一旁默默瞧着,念出声来:“忽悠……?”
他满脑袋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江陵月咳了一声:她好想说,战忽是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艺能。但是对上霍光纯澈的眼睛,还是认真地解释了清楚。
“我知道了,就是忽悠,呃,骗那些外使?”
霍光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对:“也未必要骗,我们也可以选择性披露部分事实,至于怎么理解,是他们自己的事。”
江陵月眼前一瞬间亮堂,脱口而出道:“阿光,你真是个天才!”
这么快就掌握了忽悠的精髓。
她望着眼前满脸写着纯良的少年,不由啧啧感叹:不愧是未来“政自己出”“威震海内”的大司马大将军,即使年纪轻轻才十几岁,这颗心也是森森地黑啊!
一瞬间,她的脑中飞快闪过了数个想法,连忙将之记录在了竹简之上。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
象征汉使身份的节旄之后,跟着一连串的人马。他们的长相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上的味道……很要命。
没办法,西域之地水源稀少、日日与牛羊为伴,加之时值盛夏。几重debuff叠加之下,张骞时常被熏得泪流满面。
说实话,他不是没吃过苦,在匈奴待了十几年,类似的气味早就闻习惯了。但是由奢入俭难,自从江陵月发明了肥皂后,他爱上了洗得干干净净的感觉,愈发觉得这些人难以忍受。
但没办法啊,人家一个个都是西域来使,代表着国家来的,他受不了也只能忍,同时在心里默默倒计时着到达长安的日子。
等到了长安之后,他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用“军侯皂”洗个澡,最好泡到皮都发皱!
但使节们对张骞的怨念丝毫不知情。
他们只觉得这是个再幽默风趣、见多识广、温和善良的人了。这样的人才,在他们国家中成为国王之下的第一号人物也足够了。
但是据博他本人说,大汉朝廷中惊才绝艳的人才如云,他这样的,只不过是最不起眼那一批的之一。
这是真的么?
如果是真的,大汉到底有多么厉害呢?
这些日子,使节们率着车马穿过了河西四郡,已经见识了与他们国家迥异的风貌。他们经过的郡城,堪比自己国家的国都。
曾经自以为华丽的袍服、精致的礼物、广阔的领土,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但是据张骞说,河西四郡是新设的地方,又远在边陲。只能算是穷乡僻壤,比不上长安繁华的万分之一。
长安到底有多繁华,他们甚至不敢想。
抱着期待得近乎战栗的心情,迎着沿途大汉子民嫌弃的目光(他们对此毫无所觉),使节们叩开了长安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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