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只是顺嘴回了一句,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病状之上。然而,当她的目光挪动到病因处之后,脑子才一瞬间回神,为什么系统会这么说了。
肺炎,和手部的伤口感染。
而系统之所以说她幸运,是因为……这两样病状,在西汉是不治之症,但都可以用她新制作出来的青霉素治愈。
感谢上苍。
江陵月在心里由衷道。
通晓了噩耗之后,她不是没埋怨过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执着于研发青霉素,而不是陪在霍去病的身边?
是不是她随军南征,把人看顾得仔细些,这个人就不会生死未卜躺在地这里。
但是,如果没有一支救人命的青霉素在手,她面对这样的霍去病,是不是也会束手无策,病急乱投医呢?
所幸,所幸,她赶了过来。而且手中带着能治好他的药。
一时间,军帐中的所有人,包括杨仆在内,都紧紧盯着江陵月的脸。见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后,路博德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景华侯?军侯可能治?”
“能……等等。”
江陵月突然想起来什么。方才她大喜大悲过于激动,竟然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皮试!
有的人对青霉素过敏。一旦注射会导致过敏性休克,甚至有致死的风险。
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保佑,霍去病不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倒霉蛋。
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江陵月又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连带着他们也跟着紧张。
路博德、亲兵们和江充自然希望她能救醒霍去病。杨仆则已经知道无论霍去病是死是生,他都注定难逃一劫。但秉着死也要带走一个的心态,他自然不希望霍去病没事。
可惜,事实让杨仆失望了。
只见江陵月娴熟地箍住了霍去病的手腕,将之抬起弯曲,把注射液极小地注入皮下中。耐心等待半个时辰,见他皮肤表面光滑一片,这才大刀阔斧地注入血管中。
然后,她把霍去病的衣服套上,手臂原样放入衾被之间。
“好了。”
“好了???”
众人皆是不可置信。他们还以为江陵月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举。
谁能想象,她竟然就这么举重若轻?
路博德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就好了?真的好了么?”
“嗯。”
青霉素的强力药效不需要多言。尤其是这里是西汉,一个抗生素尚未被滥用,甚至尚未被发明的时代。
江陵月一看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看起来是举重若轻,实则每一步蕴藏着她许久的心血。前世在门诊实习时的注射手法,数度制备却惨遭失败的心酸沮丧,还有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艰辛。
这些,都不足外人道耳。
“你们都辛苦了,这里留人守着军侯,其他人都去休息吧。”
江陵月注射完之后,一阵虚脱感就若有若无地攀了上来。她揉了揉眉心,心脏突然传来一阵不舒服。
赶路的后遗症,终于姗姗来迟。
即使她还想在这里看着霍去病,理智却强迫自己去休息。她是唯一靠谱的医生,要是连她也倒了,其他人又该怎么办?
路博德小声称“是”。
众人一看,楼船将军大势已去,伏波将军也表现出听从的态度,也认下了江陵月的话,留下靠谱的人看守在军帐中,其余的全都四散休息去了。
唯有那个南越女巫杵着不动,一瞬不瞬注视着江陵月,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喂,你刚才是在给榻上的那个人招魂么?”
江陵月看了人一眼,没说话。
那女巫见她不答,又问:“你刚才说的那句,又汉人要借我的手害人是什么意思?”
“你的招魂法,可以交给我么?我可以用我的法子来换。”
江陵月方才只是看这个姑娘是被杨仆骗来的,所以没有追究。现下见她不依不饶了起来,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很累,有什么事能不能等我休息好再说。”
“……好吧。”
南越巫女明显没有被这么拒绝过。愣了一下才答道。
“我们走吧。”
她招呼了一声随从们,跟在江陵月的后面出了营帐。
“汉人的巫术真神奇。居然只要静静坐在那里等一会儿就好了。我也要学,等学会了,就不用每次跳舞累个半死了。”
前面的江陵月:“……”
这倒霉孩子。
她平生和封建迷信势不两立,却没遇见过这么……的神婆。
强行忍住回头与人辩论的冲动,江陵月快步地朝前走去。
直到身后丁零当啷的金属片碰撞声远了,她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孰料,却遇见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符离侯,找我有事么?”
江陵月稍稍愣了一下,疏离地打了个招呼,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路博德确实不愧他迷弟的头衔,据江充的证言,和江陵月今天观察的他的表现,这人的心还是偏向霍去病的。
但江陵月却不能释怀,作为主事者,面
对霍去病的昏迷时,他却采取了最保守、也是最糟糕的一种处理方法。
拖。
江陵月不明白,他是觉得拖下去霍去病就能自己转好?还是说怕消息传回长安,刘彻会怪罪?
她也懒得探究这人的心路历程。等霍去病醒了之后,由他自行按军法处置就是。
路博德似乎也看懂了江陵月的冷待,无奈地笑了笑:“是有一件事要告知您。”
“什么?”
“不知您的兄长可告诉过您,军侯中途从昏迷中清醒了一次,可惜只有小半个时辰。”
“知道,怎么了?”
路博德也不再卖关子,从袖底掏出一叠厚厚的帛书:“这些是军侯在半个时辰写成,转交给我的。他说这些要在他故去后,按照人名转交给相应的人。”
“军侯还说,如果您来了,就让我把这些都托付给您。”
路博德露出一个苦笑。就是这句话,让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一个错误。连军侯都是盼着景华侯来的,他呢,压根没去请。
幸好,江充未雨绸缪。
“托付给我?什么意思?”
“要拆要毁,还是按照姓名交付,都看您的意思。这是军侯亲口说的。”
江陵月当然要拆。
既然霍去病都这么说了,她拆得也毫无心理负担。万一有什么机要,她还能及时处理。
当然,这不代表她对霍去病的“遗言”没兴趣。
第一张帛书,是写给路博德的。如果她没有来,它大约会在霍去病死之后才重见天日。
上面只有寥寥数个字。
杀杨仆、整兵攻滇。
下面盖了一个霍去病的私印。
江陵月既意外也不意外。即使只在清醒时的短短数刻,霍去病也察觉了杨仆的不对劲之处。
但是,他没有选择立即动手。主帅连日昏迷,再盲目地处置副将,只会平白让军心摇荡。他们刚攻下南越,立身未稳,不敢这么轻举妄动。
只有霍去病死了,汉军变成一片哀兵,拿始作俑者祭旗,才足够名正言顺。
攻滇的成功率大大增加。
江陵月一瞬间捏紧了纸——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死都算计在了兵法里!
另一方面,这也是霍去病给杨仆的一个机会。换句话说,如果他没死的话,也能反向证明杨仆的清白。
可惜,杨仆本人是个不中用的。被找来的巫医反将了一军,倒把自己锤死了。
也是他自己眼瘸,满以为南越地方偏远,人也就愚笨。也不想想,巫医本就是一方水土的信仰所在,没几个心眼子怎么混得下去?
江陵月毫无同情心地扯了扯嘴角。
——活该。
下一封,帛书的封口处赫然写着“陛下”两个字。
是给刘彻的。
江陵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之拆了出来。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是许许多多的军机要事,没想到只有薄薄一张纸。
“南越既服,诸夷伏首。臣毋负陛下之所托,此身归去亦可慰矣。
父长亲朋,皆有安处。唯念陵月,孑孓世间,望之何忍哉。万望陛下视如吾妻,多加看顾。去留嫁娶,皆由之所愿。
臣去病死拜。”
江陵月一瞬间攥紧了手指,把帛书捏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景华侯?景华侯?”
在路博德略显惊慌的呼声中,一直没落下来的眼泪,终于姗姗来迟,洇在了霍去病铁画银钩的墨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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