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仓鼠忽然变成西伯利亚小飞鼠这件事,松田阵平暂时有点无法接受。
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将贝莉抱在怀里,又将冰箱门合上。甚至还顺应了小姑娘的小声要求,将被她翻得乱乱的装有蔬菜水果的袋子理好。
抱着贝莉路过客厅阳台,夏季雨夜的风钻进来拂在松田阵平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像薄荷那样微凉,却无法使松田阵平纷扰的头脑清醒。
他在路过萩原研二房间门外时短暂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他低下头,下巴和贝莉浅金色的发丝摩擦,柔软的触感有些发痒。于是他闭紧了嘴,径直走进了原本是书房的儿童房,打开小夜灯。
小夜灯是蘑菇造型,拍一拍头部的菌盖就能散发出黄澄澄的暖光。这一束微弱的光线将房间门内照亮,松田阵平也因此发现,先前他看到的,将被子顶起一个小包包的是他给贝莉买的玩偶熊。
小熊被被子严密地裹起来,睁着眼“睡”得很安稳。
没什么童心的松田阵平现在要做个“扰人清梦”的坏家伙,直接抓着熊先生脑袋拎到一边做好,将需要保暖的“西伯利亚小飞鼠”用被子围了起来。
浅金色的西伯利亚小飞鼠用两只小手抓着被角,像是围披肩一样将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她目光纯然,稍显局促地看着松田阵平。
嘴角边的那点奶油已经被贝莉发现然后舔掉了,但脸颊边沾着的那点还在,像是要告诉所有人:
看看呀,这是个馋嘴的小花猫。
松田阵平想说的话有很多。
那些关切的、惊讶的、质问的、甚至还有点小生气的话语在他的心中纠缠成一团,绞成杂乱无章、毛毛躁躁的毛线团。
名为“贝莉”的小猫好奇地伸出爪子去逗弄那团毛线团,在他心里和毛线团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追逐大战。又让松田阵平好不容易解开了一点的线头又重新埋进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贝莉。”
“在!”
贝莉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像第一次吹响卡祖笛发出来的声音一样,滑稽可笑的同时让人觉得凄惨。
还得是廉价劣质的那种卡祖笛。
“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
“因、因为贝莉偷吃蛋糕了吗?”
松田阵平摇头。
“贝莉没有给小阵平分享,所以小阵平因为这个不高兴了吗?”
还是摇头。
那还能因为什么不高兴呢?是因为认为贝莉不喜欢小阵平了吗?
小家伙迷惑。
贝莉将攥着的被角抓得紧紧的,小小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有些僵硬。
感受到松田阵平审视一般的眼神在她面上游移,贝莉从自己的小脑袋里找到了似曾相识的那一幕——
那是萩原研二曾经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是哦,这个世界没有飞天
小女警,也没有超能力。
所以小阵平不是因为刚刚那些她以为的理由才有点不高兴的!
贝莉因此又高兴起来,那点忐忑烟消云散。
她并不认为自己和其他人有一点奇妙的不同有什么问题——
这个世界没有飞天小女警,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暂时还没有人使用美好幸福的物质与化学物X去制造完美小女孩而已。
贝莉会担心松田阵平会因为她的偷吃行为而讨厌她,不喜欢她;担心松田阵平心里会惦记着她吃独食不分享的行为,从而产生“贝莉是不是不喜欢他”的误会。
既然只是因为贝莉是飞天小女警,因为她有超能力,那就没事啦!
超能力本身就没有错呀。
就像浅金色的头发本身就没有错一样。
虽然她偶尔也会为有些人觉得她浅金色的头发很奇怪而苦恼生气,但贝莉从来就没有产生“假如我的头发不是浅金色那该有多好”的想法。
再说再说,她也在很努力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嘛。
而且……
和小阵平从陌生人到家人,是因为小阵平喜欢贝莉,贝莉也喜欢小阵平吧。
这只关乎于爱,不是吗?
拥有一套自洽逻辑的小姑娘又笑起来,语气轻快,带了点不自觉的小埋怨:“小阵平真是的。”
或许贝莉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有多么像萩原研二。
她将被子铺好,将身子和自己的小枕头往床更深处挪了挪,向松田阵平撒娇:“小阵平可不可以和贝莉一起睡?打雷好吓人好吓人的!”
“贝莉,会保护小阵平的!”她说。
明明是自己害怕打雷,却说得像是松田阵平会害怕打雷一样。
顶着一头乱糟糟黑发的警官一言不发,垂眼去看贝莉,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面上的表情有点复杂,贝莉看不懂。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小小的手指去牵松田阵平捏成拳放在膝盖上的手。
“……小阵平?”
是打字很慢的小手,是只能包住松田阵平两根手指的小手。
松田阵平没有动,静静地坐在床边像是一座雕塑。
尤塔尼恩教授告诉贝莉:沉默有时候也代表着一种拒绝吧。
贝莉想了想,觉得自己勉强一个人睡也不是不可以。
“好哦好哦,贝莉一个人睡也没关系。”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等小姑娘打算抽开手时,松田阵平才闷闷地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拒绝了的“嗯”,然后用身体动作给出了确切的回答。
身高腿长的男人努力缩成一团挤上贝莉那张小小的儿童床,让床架子发出让人心忧的一声嘎吱声。
“小阵平好好哦。”贝莉嘟囔一声,钻进了他的怀里。
好开心哦。
小姑娘将脸蛋埋在松田阵平的怀中,用小被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躲在里
面窃喜。
幼猫一样暖暖的、小小的一团,很快缩在令她十分有安全感的怀抱下沉睡,发出平缓悠长的呼吸声。
那些原本可怕的雷声雨声,仿佛一个怀抱就能被隔绝。
松田阵平没有丝毫困意。
他对着被贝莉的背和墙壁挤压得变了形的熊先生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又小心地将贝莉珍爱的玩具熊拎起来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
这整一晚他都在断断续续地想事情,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大半截身子露在外面都没注意。
但想了一整宿,松田阵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有时候好不容易理出了一点头绪,怀里熟睡的小家伙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哼哼唧唧地对着他打了一套拳,将他的思绪又打散——
她甚至在梦里拳打脚踢都非常有章法,好几拳在擅长拳击的松田阵平的眼里都非常有效地直击要害。
怪不得能打赢那个比她大的孩子呢。
就是力气小了点。
被一拳锤到痒痒肉,松田阵平笑了一下,但很快又将上翘的嘴角压下去。
唉……
就在这一张小小的儿童床上迁就小姑娘卧了一晚上,等萩原研二推门进来叫贝莉起床时,看见的就是一个憔悴得连胡子茬都冒出来的松田阵平。
浅金色头发的小姑娘缩在他的怀里,一只腿还踩在松田阵平的膝盖上,无意中强迫松田阵平必须保持着动弹不得的憋屈姿势。
“你怎么在这?”萩原研二问,准备走上去叫贝莉起床。
松田阵平用眼神阻止了他,小心挪动自己的身体,又把自己的手指很慢很慢地从贝莉的手心里抽出来。
抓着的东西被抽离,贝莉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徒劳地抓了抓。在抓到松田阵平塞过去的熊先生之后又安心起来,蛄蛹了几下,将脸蛋贴在小熊的绒毛上才安心。
可怜的大人下床时,骨头缝都像是僵住冻住一样,压到的麻筋甚至还让他差点站不稳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