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暮,这个果子不甜了。”
“奚暮,我饿了。”
“奚暮,我冷,你抱抱我吧。”
但再也没人回答他,宠着他,捂他在怀中,捧他在掌心了。
又过了很久。
天黑了,血色被雪覆盖,雪白地更刺目了。
大约是雪盲,仓灵的眼睛有些疼。
“奚暮,你是不是很疼啊?那我抱抱你吧。”
仓灵抱着他,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奚暮,却发现眼前忽然隔了层血雾,他眨了眨眼,有水渍滚出,脸上湿
了,手指一沾,才发现是血。
自那以后,他视物模糊,再也看不清明这天地红尘。
但,这一切,迟早也不过是仓灵作为妖漫长一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前尘过往。
一个凡人的痴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空寂无人的雪原上,仓灵拖拽着奚暮残破的尸身,不知去哪儿,也不晓得何处是尽头,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茫然的感觉。
四周无际,茕茕孑立,独行踽踽。
现在,他是一个人了。
他曾在奚暮怀中筑巢,奚暮舍不得他的脚落在地上,沾上灰尘,总将他的原形抱在怀里,他便以其为家。
现在,他没有家了。
雪越落越大,少年如火般热烈的红裳渐渐被雪披成银霜胭脂红。
拽着尸体,拖着微跛的腿,他走地很吃力,赤足踏在雪原上,早已冻地麻木,足踝还拴着红线穿就的两枚小小金铃,响声清脆。
奚暮说他的足好看,像玉一样白,像琥珀一样剔透,拴上红线金铃就更好看了。
那是奚暮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他舍不得摘。
哪怕如今,红线早已陈旧出一股暗色,金铃也斑驳出划痕,似喊哑了的嗓,像白墙上经年去不掉的血污。
三百年才透出的旧。
三百年……
三百年了。
对,已经过去三百年了。
足尖刺痛,破旧的金铃喊哑了嗓,终是将他从魇中唤醒。
仓灵睁开眼,空洞聚焦。
眼前的雪比三百年前沧茫道的那场还要大。
覆满九千长阶,从天门一路封至九天境尽头的人神界碑。
仓灵走在天阶上,每一步都锥心蚀骨的疼。
脚背上布满了被风刀划伤的破口,趾盖像是浸在腐水中,被融化了一样,血肉模糊,更别提足底,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留下深深浅浅的血印,但很快又被降雪覆盖。
天阶上满是九天清气,最厌恶妖邪,不断灼烧他的双足,动作间,能听得见金石啷声,看不见的镣铐束在他双腕上。
他是妖。
犯了罪。
被上神猎捕,即将入天狱。
“你有心魔?”
两步台阶之上,走在他前头的上神垂睫看着他,居高临下。
上神眼尾微掀,冰琉璃面遮下,那双眼像是寒潭里化不开的墨。
盯着人看的时候,能灼穿灵魂,看得人心底发怵,浑身觳觫。
仓灵双肩颤地厉害,抬眸时,眼眶湿润。
却不是怕的。
“刚刚途径照尘镜时,你梦见了什么?”上神问道。
梦见了……
那些避之不及的噩魇记忆,终是隔着层峦叠嶂的三百年岁月纷沓而至。
落在了眼前这位猎捕他的上神身上。
琉璃面遮下长了一双桃花眸,却是在寒潭里浸过的。
不近人情,冰冷蚀骨。
仓灵一言不发地盯着上神,眸中的湿润被风干,神情木讷,又隐隐流动着什么古怪情绪。
上神皱了皱眉,眼底的嫌恶不加掩饰。
仓灵却像是看不懂一样,眨了眨眼,定定对视上,唇角一咧,靥上梨涡绽放,露出个娇憨又乖巧的笑。
“……疼。”
小妖怪咬着唇,委屈地要命,他脚底还冒着清气灼烧的焦烟。
一路走来,九千长阶都咬牙坚持下来了,疼是肯定的,但肯定不是因为疼才做出这番姿态。
“好疼啊,你抱抱我可以吗?”
仓灵伸出手,想往上神掌心搁,腕上无形的锁链啷声一响,他脑中像是被警钟一敲,震地头晕目眩,瞬间清醒了。
指尖瑟缩着,往后撤了半分。
顿了下,又犹豫着,转而攥住上神衣袖。
仓灵笑着,双眸却又泛出水花,湿漉漉地凝望着眼前冰冷无情的上神。
护他在怀,宠他爱他的奚暮已经死了。
眼前的人,是将他当作妖犯抓起来的九天境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