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商挽琴趴在楼上的栏杆边,往下看清了事情的全貌。天光落下,明明是平等地照亮了每个人,可唯独那病弱的公子,简直像在发光。
那时的印象太深,以至于她现在说起,都能栩栩如生地描绘出每一个细节。
他听着,却渐渐怔忪,好似听一个陌生人的事迹,还是头回听。
“哦……是有那么回事。”他慢慢承认,带了点奇怪的感慨,“可那都过去太久了。”
不到两年,是很久吗?商挽琴有些疑惑,却不减笃定:“反正,我要是温香,根本不会为了这么点顾忌,就放任那混账兄长胡来。”
他微微一笑:“那可惜了,她毕竟不是你。”
商挽琴犹豫片刻:“那表兄,你要不要主动去……”帮个忙?
乔逢雪看着她,神情变得柔和:“表妹其实比我心善。”
商挽琴神色一凛:“没有的事啊!”
他不反驳,又笑笑:“有莲姨看着她。”
“温香不开口,自然是觉得不必求助。她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旁人无须置喙。”
“况且,表妹,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那里放着一封信,信封洒了金粉,不是玉壶春的风格。
“三天后,镇鬼王李凭风到访。”
*
正好,商挽琴在琢玉楼的课程结束了。这里本来就只教授入门知识,最多到铜级,之前讲的银级法术,是辜清如的“附加题”。
这天是最后一天上课。
等讲课结束,辜清如让她等等,接着从后面拿出一个零食盒子,打开后是攒的八样干果、八样鲜果。
孩子们都欢呼一声。
辜清如却故作严肃:“还有最后一道题,如果你们商姐姐答出来了,这个零食盒子才能给你们。”
几个孩子立即投来充满期盼的目光,让商挽琴感到一丝压力。
她看向辜清如,求饶:“辜楼主别太为难我。”
“哪里会呢。”辜清如还是那样严肃,眼角却泄露笑意,“这道题目是,展示法印,并维持至少一刻钟。”
拥有自己的法印,是驱鬼人独当一面的标志,比如乔逢雪的法印是兰草,辜清如的法印是葡萄,商玉莲的法印是一只兔子(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讨论“副门主的法印为什么是一只兔子”是玉壶春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
商挽琴也有自己的法印。也是因为她曾展示过法印,才会明明法术三脚猫,还是被玉壶春登记为铜级驱鬼人。
让她展示确定会的东西,这不是题目,而是玩笑。
商挽琴笑起来:“好难哦,只有天才才能做到,但是没关系,我就是这样的天才。”
“噫!”
“商姐姐真敢夸自己!”
“比我们大这么多,还和我们一起呢!”
几个孩子在玉壶春待了一段时间,都
变得活跃起来,敢和她嘻嘻哈哈。
旋即他们就好奇起来:“商姐姐的法印是什么?”
“我的法印很厉害的。”
商挽琴竖起右手食指,神情认真起来:“就让你们好好见识一下吧。”
孩子们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辜清如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门外,程镜花来找她下学,正好听见这句,也好奇地看来。
只有一只银色的小鸟,缓缓歪头。
商挽琴深呼吸一次。
她双手交叠成塔状,接着往外一翻,十指依次弹动,好似合了某种韵律;手掌向两边拉开,好像有无形之物缓缓展开。
一道光亮起。
一道图案生出。
一种微温而苍凉的气息弥漫开,让人想起一个很好的傍晚,骄阳已是日薄西山,再美好的晴光也将耗尽,夜色沉沉压来,万物只余轮廓,一点落日像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出口,而人和出口之间唯一的联系,是荡漾不尽的晚风。
——孩子们的脑海中,都模模糊糊浮现出这样的景色。
辜清如面上闪过异色:“意境”?
门外的程镜花也愕然了,她甚至喃喃出声:“意境?”
法印,驱鬼人人手一个。但能拥有“意境”的法印,却是屈指可数。那需要驱鬼人对世界有极深的认知,同时需要一颗坚定到偏执的心,才可能拥有。
拥有“意境”,也意味着这个驱鬼人的上限极高。
况且,这夕阳西下的意境深远,好像也并非普通意境……
不过下一刻,那种深邃凄凉的感觉就消失了,朦朦胧胧的画面感也消失了。屋里屋外干干净净,没有残余一点多余的意蕴。
而商挽琴面前的图案,也成型了。
只见它:形状简单,是一个幼儿拳头大小的空心椭圆,一头大、一头小,线条十分流畅。
商挽琴肃声道:“一刻钟开始数了啊!”
其余人望着那图案,纷纷陷入沉思。
辜清如缓缓开口:“这是什么?”
“嗯?不是很明显吗?”商挽琴很意外,看着其他孩子,“你们看出来了吧?”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小的那个勇敢开口:“我觉得它像我每天早上都吃的煮鸡蛋!”
“——答对!”
不顾其他人愕然的神情,商挽琴愉快地说:“正是不才区区煮鸡蛋是也!”
*
“煮鸡蛋怎么了,一个人的法印为什么不能是煮鸡蛋?”
“为什么煮鸡蛋不能是一个人的法印?”
“除了虫子之外,煮鸡蛋难道不是普通市民最容易获得的滋补食物吗?”
“看不起煮鸡蛋,有本事这辈子别吃啊,别拿起来吃人家,放下了又瞧不上人家。”
“看不起煮鸡蛋的人,和看不起万千平民百姓何异?”
“连平民百姓都看不起了,对贱籍和无家可归的流民是不是更看不上?”
“如此眼高于顶,也配在玉壶春做事,也配说一句‘我是守护江南之人’吗?”
事后,听说了这件事的商玉莲紧急赶来,想好好教训一下商挽琴,质问她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下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