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起身舒展身体,按捏着手腕,耐心解释道:“这不是我惯用的针法,有些生疏,头两日是会慢些。”
怕桃娘不放心,又道:“不会误了正事的。”
“最好是,”桃娘自顾自地系了披风,“我可不想再帮人收拾烂摊子了。”
入夜后起了风,携着冬日未散的寒气,扑面而来。
容锦拢了拢衣襟,正想着问绣坊借盏灯笼,到前堂却见着等候在外的褚岳。
他提着盏年节时候花开富贵的灯笼,臂弯中还搭着件衣裳,解释道:“娘说,这时辰你孤身回去怕是不妥,叫我来接。”
容锦揉搓着发凉的指尖,小声道:“有劳婆婆还惦记着我。”
温暖的披风记在身上,兜帽遮去了大半寒风,容锦却有些不知所措。
褚家人待她有些太好了,好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才好,思来想去,只能尽可能地多赚些银钱。
褚岳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正想着将白日听来的趣事讲给容锦,却只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惨叫。
像是蕴藏了剧烈的痛楚,穿过夜色,打破了宁静。
容锦脚步一顿,捏着衣袖的手霎时收紧。
长街的另一头,有人从拐角处冲出来。
他腿上像是受了伤,跑得跌跌撞撞,没多久就被紧随其后的人追上,按倒在地。
“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那人趴在地上,却仍旧不肯束手就擒,强撑着仰起头喊道,“戕害无辜,赶尽杀绝,会遭报应……啊……”
话音未落,就被按着头颅重重撞在了地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说报应?”
凉凉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满是嘲讽。
哪怕隔着夜色看不真切,褚岳也不难想见,那人必定撞破了头,鲜血横流。
兴许已经昏迷不醒,因为他再被拎起来时,四肢、头颅皆无力地垂下,又像是已经没了呼吸。
褚岳已经不是头回见这样的事。
官府不知得了谁的令,这回清缴奉天教时下了狠手,那两位教中所谓的“天师”眼下还在城楼挂着,听说昨夜有人想救,反倒被埋伏的官兵一网打尽。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容锦。
寻常女眷见着这种情形,怕是人都要吓傻了,可出乎褚岳意料,容锦那张清丽的脸上神情虽复杂得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却并没什么惧意。
褚岳一愣,晃神间,那一行人已走到眼前。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褚岳惊讶地发现,为首那人正是昨日他曾见过,驾车的那位黑衣……男人。
他脸上仿佛还带着未曾褪去的青涩,一看便知年纪不算大。
但无论是抽条似生长的高挑身形,还是脖颈上那一道要命的伤疤,又或是漫不经心看过来时凌厉的眼神,都很难让人再将其划为“少年”。
但在察
觉到容锦似是惧怕一般扯着他的衣袖,缩在身后时,褚岳还是挺直了肩背,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一行人很快离开,青砖之上,断断续续地滴着血迹。
褚岳嗅着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回头看向身后的容锦,尽可能地将声音放得轻柔:“别怕。”
容锦很快就松开了他的衣袖,在空荡荡的长街上走了一段,忽而问道:“这样的事情,近来常有吗?”
寒风吹过,她低低的声音在空旷的长街上显得有些缥缈。
褚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意外之余,颔首道:“官府这回不知怎么想的,一反常态,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彻底铲除奉天教。”
容锦锦仰头看了眼乌云遮掩的昏暗弦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过了段清净日子,养伤养得心如止水,眼下亲眼见着,却又难免多思多想。
奉天教荼毒深远,想彻底铲除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此事正如沈裕昔日所言,堵不如疏。
如此行事,恐怕过犹不及。
沈裕明知故犯,身边的人难道就不会劝着吗?
可转念一想,沈裕自己铁了心要做的事情,谁敢多加置喙?
就算有人硬着头皮劝,难道他就会听吗?
沈裕不会听。
因着这道政令,试着劝过他的人其实并不少。
他起意时,属官们就曾苦口婆心地分析利弊,用以佐证此举怕是不妥。就连唯命是从的吕嘉,都曾明里暗里表示,还再斟酌斟酌为好。
而沈衡,更是数次试图阻拦。
沈裕初时还有耐性听上几句,最后却将那一纸公文摔在他身上,似笑非笑问:“清淮,你是觉着我会看在那一丝血脉牵扯的份上,不会处置你?”
沈衡被他那堪称凉薄的目光看得一凛。
他为沈裕做事这么久,自然清楚,这位绝不是什么在乎血脉亲情的人。
旁人会误会,认为沈裕是因同族血脉提携他,可沈衡自己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因为沈裕用他用得还算趁手罢了。
若真惹恼了沈裕,他并不会容情。
所以无论有再多的话,沈衡也只能先咽了回去。
成英与他有几分交情,在那之后也曾劝过,叫他还是不要再提此事。
“奉天教胆敢对公子下手,本就是不知死活。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成英生怕沈衡拗不过来,今后还要再提,叹道,“您知道的,容姑娘折在里头……”
这成了沈裕心中一根刺,拔不出来,就好不了。
他又岂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可就算不利己,也铁了心要一点点剜下对方的血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痛快些。
荀朔琢磨明白这其中的干系后,幽幽地感慨了句:“这是病。”
那是元宵夜,火树银花,烟火满天。
成英奉命到卧云居要安神香,闻言,忧心忡忡道:“那怎么办?”
“我治不了。”荀朔拨弄着药杵,看着天际无比绚烂,又转瞬即逝的烟火,恍惚觉得像极了沈裕这个人,“要么咱们还是去上柱香,祈祷容姑娘好好活着,早日找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