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为了赶上工期,容锦几乎是在绣棚前坐了一日一夜,没怎么动弹过。
到最后从腰背到脖颈,都僵得酸疼,却又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种关头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怕是来不及弥补。
她也没敢喝太多水,干嚼着几片茶叶,强打起精神熬了下来。
回到褚家后,歇了足足两日,才慢慢缓过来。
容锦原想着往绣坊去一趟,讨要剩下的一半工钱,却不料冯掌柜竟比她还惦记此事,托孙氏给她带回来了。
“冯掌柜说,这些时日劳你费神,就不必再为此专程往绣坊去一趟了。”孙氏觑着她的神色,嘴唇微动,却又安静下来。
容锦看过银子,漫不经心道:“嫂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孙氏挪得近了些,状似为难道:“冯掌柜求了我一桩事。说万家这事他办得不够妥帖,若是传出去,怕是有碍绣坊的名声……”
容锦托着腮,对此并不意外。
她每日到绣坊,皆是早去晚回,除却头一日上门商议此事时,冯掌柜特地嘱咐了走侧门。
除却桃娘,几乎见不着什么人。
自那时,容锦就知道冯掌柜不欲声张此事。
若那寿礼真出了岔子,八成会将错处按在她头上;可但凡能顺遂度过,又或是得了万家封红,决计是与她没什么干系的。
兴许是怕她不情愿,这才特地找了孙氏来当这个“说客”。
孙氏亲昵地挽着她的小臂,恭维道:“你有这样的顶尖的手艺,将来必有出头之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容锦将孙氏的脾性摸得差不离,知她为人不坏,只是有些重利。
想来是冯掌柜许了什么,才能叫她这般尽心帮忙。
容锦接绣坊的生意时,本就是为了图钱,而非图名,也不觉着那一幅匆忙赶制的绣品有什么值得争功的。
她轻笑了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孙氏:“我明白。”
“你这是答应了?”孙氏没料到她这般好说话,颇为意外。
容锦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是。”
孙氏咳了声,虽有意克制,但眼角眉梢带着遮掩不去的笑意,贴心道:“明日想吃些什么,嫂子给你做。”
容锦微微一笑:“慧慧先前说,她想吃糖糕。”
孙氏满口应承下来,这才总算离开。
容锦慢慢揉搓着手腕,将自己所有的银锭、碎银都找出来,分作两份。多的那份是要还褚家的,另一份,则是给她自己备下的。
她在褚家住的时日够久了,伤已经养好,再留下去就有些不妥了。
至于行李,容锦并没什么可带的。
最初那身破烂不堪的衣裳早就丢弃,如今身上穿的还是褚婆婆给的,看来看去,也就只有那对珍珠坠子是她的。
莹润的珠子映着烛火幽微的光,泛着浅浅的烟紫色泽,如梦似
幻。
容锦出了会儿神,将它贴身收起来。
第一日,容锦如往常一般用过早饭,在陪着褚婆婆闲谈时,取出了备好的银钱。
褚婆婆捻着豆子的手顿在那里,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半是无奈半是惋惜地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叫我说你什么好……()”
有些事情,原是心照不宣。
若容锦愿意顺其自然,在褚家留下来,再过些时日更熟悉些,兴许就能慢慢撮合两人了。
褚婆婆信佛,讲眼缘,从一开始就对容锦颇有好感,也乐于有她这么个媳妇。
可偏偏容锦对此无意。
不仅要走,甚至才醒没多久时就开始琢磨着做绣活赚钱,像是生怕欠了旁人的“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褚婆婆不肯收她的银子,只说道:“婆婆不缺这点,你自己好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您放心,我自己也留着呢。”容锦将那帕子又向褚婆婆推了推,俏皮道,“何况有这手艺,总饿不死自己。”
容锦坚持如此,褚婆婆犹豫了会儿,最后只得收下,但却为她塞了厚厚的一包袱行李。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聚也好、散也罢,皆是缘分。”褚婆婆拍着她纤细的手背,叮嘱道,“若有朝一日你再到陵川,记得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容锦眨了眨泛酸的眼,小声道:“我记下了。”
她来得突然,走得悄无声息。
除却褚婆婆外,没惊动任何人,只是将这两日用心做的海棠绢花给了褚婆婆,托她转交给文慧。
这些时日,除却在绣坊赶工,容锦也慢慢问明白了周遭境况,打算的是先从陵川渡口乘船离开。
至于究竟是北上回京城,还是途中在何处驻足,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陵川不比湖阳。
湖阳是湖州最为繁盛之处,渡口往来做生意的船只众多,遇着热闹时,卸货的工人能忙上整整一日。
陵川人少,原不该有那么大阵仗。
所以远远望见渡口的阵势时,容锦眼皮跳了下,意识到自己此行怕是不会很顺利。
把持渡口的是官府的衙役,容锦耐着性子,在茶肆旁听了会儿墙角,这才知道原来奉天教那位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疑似在陵川。
如今出城的几处城门以及不远处的渡口,都被官兵牢牢把控。
凡是想要出城的,都要经过层层搜检才能离开。
容锦总算明白,沈裕为何会纡尊降贵亲自到此地。
她拎着行囊,排在慢吞吞前行的队伍中,听着周遭嘈杂的议论。
这些日子雷霆手腕之下,百姓们倒是不敢有什么异议,但私下提及皆是叫苦不迭,只盼着此事能快些揭过去。
一阵寒风吹过,容锦理了理衣领,半张脸埋在柔软的风毛中,垫脚看了眼,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霎时荡然无存。
在最前边,负责搜查的几位官兵旁边,竟站着成英!
成
() 英是沈裕身边得用之人,被安排负责这等要务,也是合情合理,可容锦就成了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虽说她用脂粉遮了相貌,大略一扫看不出什么,但容锦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去赌成英的眼力,原本的计划只得作罢。
容锦攥紧了包袱,悄无声息地从队伍中退了出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这渡口究竟有何要紧的,她没走多就,竟又远远地望见了商陆。
商陆对她可比成英熟悉得多。
怕是擦肩而过,或是听一句声音,就能觉察到不对。
容锦僵了一瞬,随即转身往一旁的巷子走。
巷中不远处那户人家的宅门外停了一辆青帷马车,旁边是一株两人合抱粗细的老树,枝干繁多,只是因冬日的缘故难掩萧瑟。
而巷子的尽头,竟是砌得严严实实的一堵青砖石墙,其上爬满藤蔓,不难想象春日里蔷薇满墙的景色。
容锦在马车旁停住脚步,左右为难。
估摸着商陆已经要到巷口,她只得借着马车与老树遮去身形,祈祷着他只是凑巧从此地路过,而不是到这巷子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