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床站起身,步履缓慢地向外走。
眼见他险些要撞上桌案,容锦终究还是没忍住,下意识提醒了句“小心”。
时雨脚步一顿,轻声笑道:“多谢。”
小稷已经在外等候许久,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发愣,见时雨露面,立时跳了起来。
时雨不疾不徐地关上房门,步子依旧缓慢,直到离了水榭,才开口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是,”小稷紧随其后,“已经知会了柳夫人。”
柳氏得以富甲一方,靠的是柳希音出众的算学、才智,更是她审时度势的本事。
昔日饿殍遍地,各家富商手中攥着粮,再三催促依旧装傻充愣时,柳希音已主动奉上。
也正因此,得以在后来沈裕翻脸时高枕无忧,此后的生意也得了官府额外的优待。
她虽不清楚时雨的身份,但在见着沈裕的私印后,半句话都没多问,便痛快地应了下来。
小稷将私印奉上,低声回禀道:“商陆哥哥那边递来消息,说是颜姑娘不日将至吴江。”
犹带暑气的风迎面拂过,系带随风而动。
时雨抬手抚过遮眼的白绫,精准地从小稷手中拿过那一方小印,与平日的稚拙判若两人。
“是吗?”他眉尖微挑,“确实也该到了。”
他得了消息后,日夜兼程赶至吴江,颜青漪带着容绮,青庐那边又有不少须得善后的事情,自然免不了耽搁。
可再怎么耽搁,也终有到来的一日。
这些时日下来,小稷也能觉出几分他的喜怒,知晓不妙,但只得硬着头皮奉上一封信:“这是公孙公子的来信。”
柳氏安排的住处,距水榭不远。
直至回到房中,他才解了白绫,拆了信函。
漠北大巫的手艺出神入化,这张贴在他脸上的面具,哪怕凑近了看,依旧精致得栩栩如生,就连鼻尖那颗小痣都没有半分破绽。
这是张苍白而俊秀的脸,像是文弱书生,可白绫之下的这双眼却带着遮掩不了的锋芒。
犹如点睛之笔。
解了白绫后,气质迥然不同。
小稷听前辈教过“辨认须得先看眼”的道理,倒是能明白主子为何要“装瞎”,只是不能理解,以他的身份,真的有必要这般行事吗?
以他的权势地位,想要哪个人不过招招手的事情,哪怕对方心不甘情不愿,也自有人为他办成。
他却偏要大费周章。
这位“云姑娘”确实不错,模样、性情皆好,但又不是无人能出其右,当真值得吗?
京中的来信写了足足三页,公孙玘陈明这些时日种种,问他的意思,又在最后隐晦地催了两句,望他早日回京。
沈裕将正事甩给公孙玘,决意南下时,知情几人都以为不妥,可对着他那双阴郁至极的眼,又都没敢多说半句。
沈裕来时,想的是要亲自将容锦押回京城。
他带了一把极精巧的锁,扣在她腕上,便再也逃不脱。别院她曾住过的房间,也被做了些改动,是他亲自设计,为的就是寻到容锦的那一日。
心野的雀鸟,就该被剪去翅羽,关在笼中。
可南下时,船上那几日使得他的起伏不定的心绪被迫平复些许,而在抵达吴江前一夜,商陆敲响了他的房门。
江南变故后,商陆如雨后拔节的竹子,无论是身量还是心性。
他逐渐褪去最后残存的稚气,于人情世故上,也不再似从前那般似懂非懂。
他也怨过容锦的欺瞒与离开,却还是将处在失控边缘的沈裕劝了回来。
那夜,他并没长篇大论,只说:“若要如此,就再无挽回余地……您当真,想看她玉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