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快到散值的时辰,沈裕才放了朱笔、合上公文,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沈相,圣上传您去紫宸殿一叙。”
沈裕动作一顿,原本昏昏欲睡的公孙玘倒是来了精神,幸灾乐祸地笑了声。
内侍不懂这其中的机锋,只是见沈相脸色微沉,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眼皮不由得跳了下,将腰弯得愈低。
紫宸殿距中书官署并不算远,是萧平衍私下召见朝臣的地方,沈裕这几年常来此处,白玉石阶走了不知多少遍。
这回通传后,萧平衍却并没立时接见他。
内侍陪笑道:“烦请沈相稍待片刻。”
此时已经是散值的时辰,沈裕看了看天色,垂了眼,遮去不耐。
殿中依稀有女子的娇笑传来,沈裕恍若未闻,站得如松如竹。
内侍却是不由得抹了把汗,直到见着那位千娇百媚的郦妃娘娘出来,才如释重负,恭恭敬敬请沈裕入内。
郦妃着一袭水红色纱裙,衬得她肤白胜雪,身上披的墨色大氅绣着金线龙纹,一看便知是萧平衍所有。
她已经显怀,小腹微微隆起,身姿却依旧婀娜娉婷,颇有几分烟视媚行之态。
擦肩而过时,她骤然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称了声“沈相”。
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父兄皆死在沈裕手中,她如今看沈裕的目光,再
() 无半分情愫,遮掩不去的恨意如阴毒的蛇。
沈裕却并没为此停留,目不斜视地走过,踏入大殿之中。
殿中炭炉烧得火热,暖香与残存的酒气扑面而来,令他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微微发痒。
萧平衍懒懒散散地倚在圈椅之中,没什么正行,唇边似乎还沾染了些许女人的唇脂。若是太傅或御史见着,少不得又要劝谏几句。
沈裕目光掠过,并未多言,面不改色地行了礼。
原以为召他来是为了问政务,可君臣相对沉默了会儿,萧平衍开口聊的却是闲话。
两人年少时,曾有两年伴读的情分,只是千帆过尽后,谁也不再提了。
沈裕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却不知这位陛下怎么被触动了心肠,竟拉着他追忆起旧事。
“行止,你可还记得太傅同我们讲武帝平定乱世的事迹?”萧平衍摩挲着已经空了的酒盏,似是已经醉了,“朕那时想,若有朝一日坐到这个位置,一定要如武帝那般,令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你会是朕的股肱之臣,为朕镇守边关,开疆拓土……”
沈裕扯了扯嘴角,笑容中却又带了些许嘲讽。
萧平衍并没察觉,自顾自道:“可行止,这个位置并不好坐,你可知朕有多少难处?”
天色已经昏暗,再耽搁下去怕是未必能赶上宫门下钥,就得宿在官署。
沈裕强压着不耐听了会儿,终于还是打断了他:“陛下醉了。”
“是吗?”萧平衍醉眼朦胧地在眼前晃了晃右手,忽而苦笑道,“行止,你心中还是怨朕。”
沈裕撩起眼皮,缓缓问:“陛下问心无愧,又何出此言?”
萧平衍一窒。
“风高露重,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沈裕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将将赶在宫门下钥前离开,回到别院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容锦这些时日也没闲着。
如今别院的庶务由成姝料理。
成姝谨记着自家兄长的叮嘱,虽还没过明路,但已然将容锦当作主母对待,一应要紧的事务都会来请示她的意思。
操持苏婆婆的丧仪之后,容锦也将朝中紧要官员及家眷了解得七七八八,做梦都快是那些花样百出的礼单。
得了空,她也会陪着容绮出门去逛逛。
到头来人瘦了一圈,原定的绣品却是只动了几针,好在这东西没什么时限,若不然真不知如何跟春夫人交代。
容锦才改好了纹样,困得厉害,也没精力再回听竹轩等沈裕用饭,喝了半碗粥,便在水榭这边歇下了。
半梦半醒间,只觉她怀着抱着的汤婆子被人挪开,紧接着,落去一个犹带冷意的怀抱。
无需睁眼也知道这是谁,容锦瑟缩了下:“凉。”
话虽这么说,却又向他怀中缩了缩,勉强睁开眼:“怎么来这边了?”
沈裕低笑了声,低头吻她。
“今日累得厉害,”容锦攥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别折腾我。”
沈裕黏她黏得有点过分,只要在家中,恨不得时时在一处,连容绮都得靠边才行。
容锦有心包容,但还是有些吃不消。
“不折腾,”沈裕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我服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