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面目狰狞了一瞬,就像是要打人一样,好在他手里还紧紧抱着个儿子。
没有办法伸手打人。
他恶狠狠地瞪着两个保安,紧紧抱着儿子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秋莲!秋莲!你死到哪儿去了?!还不赶紧回来,我们都要被这医院赶出去了!秋莲!李秋莲!”
他没有动手,手里又抱着个孩子,已经在按照保安的意思往外走了。
保安不可能对他动手,只好跟着他连连制止:“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你不要大声喧哗。”
但他们越说,金宝爸就越是叫得大声。
有一种“我就是要大喊大叫你们能把我们怎么样”的示威意味在里头。
阮有志三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在很快去倒水的女人,李秋莲就端着一次性杯子飞快地应声冲了过来:“水倒来了!水倒来了!快来让儿子喝一遍药!”
她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里拎着装药的塑料袋。
她看了两个保安一眼,连连弯腰跟他们说好话:“大哥大哥、你们宽限宽限,我们喂孩子吃了药就走!谢谢你们了,谢谢了!”
金宝爸爸抱着他太高了,李秋莲是没办法把药给他喂到嘴里的。
所以他们总算把他放了下来。
李秋莲从塑料袋里拿出药,仔细看了看盒子上写的服用方法,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掌心,一只手拿着药、一只手拿着水杯,一起递到金宝面前。
“金宝快来,吃药了,吃了药你就不疼了,啊?”
金宝嘴里喊着“我不吃不吃就不吃”,一伸手拍过去,就把药和水杯全都扫到地上去了。
李秋莲叫了一声,就要去捡。
金宝爸却是一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暴怒骂道:“拿个药你都拿不好,要你有什么用?!真他妈的废物!”
文静却看到跟着他们的女孩原地一跳一扬手,也是重重一个耳光扇在男人脸上。
男人被打蒙了,左右看了看——金宝比他矮很多,更何况他正盯着那些药,根本没有看他爸。
李秋莲正要弯腰去捡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也根本不可能打他。
那是谁打的?
男人单手捂着脸,面目狰狞地看向两个保安。
但保安处理这种事情都很有经验,一直跟这家人保持着安全距离。
距离足足有三米。
他们就是长臂猿也不可能打着金宝爸。
他找不到是谁打了自己,但脸上挨打又是实实在在的,他更加暴怒了:“到底谁打的老子!给我滚出来!”
当然找不到人。
文静还看着那女孩跳起来又给他的另一边脸也来了一耳光。
男人气得骂起了污言秽语。
阮有志和孙薇立刻就要拉着文静离开。
文静乖乖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却不肯直接去停车场:“等等。”
阮有志几人立刻问道:“怎么了?”
文静说:“还有点事要做,做完我们再走。”
阮有志三人对视了一眼,都很是担心——他们知道文静能看见魂魄,刚才那男人被打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们立刻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性。
那男人身边有鬼。
但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阮有志几个也看出来金宝和他的父母不是能讲道理的人。
这样的人,上去帮忙不仅不会得到感激,可能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文静没有开口,他们当然不会主动询问是不是要帮他们。
毕竟他们遇到打人的鬼了。
既然那个男人能被打,那那个叫金宝的小孩儿,也极有可能是被鬼做了什么,大人不知道有鬼,所以才以为他是生病了,不知道从哪里把孩子带着来京都医院看病的。
现在听到文静说要等事情办完了才走,他们都问道:“刚刚那家人是不是遇到……鬼了?”
三人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文静点头:“一只厉鬼。”
她都看清楚了那个女孩穿的衣服,当然也看得到她的胳膊上、腿上、脚上,甚至是脸上都带着疤痕。
阮有志和孙薇脸色都是一变:“厉鬼?是比普通的鬼厉害很多吗?法力很高?很难解决?小净,咱们需不需要先把柴先生叫过来帮忙?你一个人去对付厉鬼,万一……”
文静摇头:“我不对付这只厉鬼。”
阮有志和孙薇有些糊涂了:“不对付那只厉鬼?那我们等在这里干什么?你要办什么事?”
文静仰起头,对阮雪慧说道:“妈妈,我要一根柳条,或者是一根竹棍也行。”
阮雪慧点点头,她显然是看到那一家三口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儿什么,又听到文静说的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让爸爸妈妈看好女儿,她脚步匆匆地去找东西了。
阮有志和孙薇又问:“小净,你要做什么?”
文静说:“那家人害死了一个人。那个女孩成了厉鬼,跟在他们身边。”
阮有志和孙薇的脸色又是一变:“害死了人?女孩子?”
他们终于联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难道是、难道是因为……”
“重男轻女,也不至于要把女孩子给害死啊……”
文静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已经害死了,她脸上手上胳膊腿上全都带着疤痕。”
孙薇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小净你以前是不是说过,成了厉鬼,就无法再入地府了,只能灰飞烟灭?”
文静点头。
孙薇又问道:“所以你要帮她?”
文静低声地说道:“厉鬼跟恶鬼不一样,恶鬼就是一只只会杀戮的怪物,但厉鬼只是要复仇害死自己的对象。”
说话间,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竹条的阮雪慧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回来了。
与此同时,金宝一家三口也走了过来。
阮有志和孙伟知道这家人重男轻女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见到那两个人抱着孩子又是哄又是拍地走过来。
都忍不住撇过头去。
文静接过阮雪慧手里头上还带着小枝条的竹棍,低着头快速地念了一句什么,然后随手把竹条往天上一抛。
那眼睛很大、浑身伤痕、穿着大人衣服的厉鬼就一跃而起,一把接住了竹条。
她接住竹条后立刻就又回到了金宝一家三口身边,深深地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竹条——
她还活着的时候,她妈每天都会用这种竹条死命抽她。
有时候是骂她没有照顾好弟弟、有时候是说她偷懒没有好好干活、有时候干脆什么理由都没有,她在外头跟人吵架了,回来看见她,顺手拿起竹条就劈头盖脸地抽打她。
她挨了打也不敢哭不敢叫,只能两只手抱着头在地上来回
打滚,一声不吭。
因为如果敢哭敢叫,那李秋莲会立刻换东西,什么孩子手臂粗的棍子、厨房里的火钳子,都有可能是她抄在手里打她的工具。
这根竹条是她最熟悉的东西。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玩意儿抽打在人的身上会是什么滋味儿。
现在,轮到她叫他们尝尝这种滋味儿了。
厉鬼低着头,缓缓咧开嘴,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
文静把那只竹条给了厉鬼之后,她要办的事情就办完了,抬起头对爸妈说道:“好了,走吧。()”
这里没有其他人。
金宝和他的父母也没有注意到文静一家人,两个人还在哄孩子。
只有阮有志三人亲眼看到文静接过那根竹条后,往天上一抛,那竹条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他们都知道文静是送给那只厉鬼了。
他们年纪大了,以前也有过在乡下的经历,看到文静特意拿竹条给那只厉鬼让她去复仇。
立刻就想到了厉鬼为什么要竹条。
他们沉默地叹息着,牵着文静就要离开。
他们虽然经历得多也见得多了,但还是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爱居然是有附加条件的,必须是男孩他们才会如珠如宝地疼爱他。
而女孩……
不爱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狠得下心把她害死了。
一家人还没有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阮有志想到刚才在医院里看到的这家人的德行,忽然有些担心地说:“他们在医院里出这种事,会不会转头回医院去急救啊?那这根本不是病,不是给医院添麻烦吗??()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文静摇了摇头:“不会。”
阮雪慧道:“为什么不会?难道那只厉鬼可以让他们无法求救?”
文静抬头看着三个忧心忡忡的大人,说道:“差不多。”
很快,身后又是尖利地不像是人声的声音传来。
听得人头皮发麻。
阮有志和孙薇再见多识广,听到这样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阮雪慧道:“我们回家?”
文静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她主动解释说:“现在先回家。她接了我的竹条,我能立刻找到她。等她复仇结束,我就来送走她。”
阮雪慧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但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到底什么都没说。
这只厉鬼原本没有触摸到实物的本事的,但文静送了她一根竹条。
她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拿着竹条扬手就是重重一下抽在她妈李秋莲的身上。
她打了她足足十年。
打她的时候用这样的竹条最多。
竹条柔韧,可她打她的时候都是往死里打,硬是打断过几十根竹条。
还有那个男人。
他从不用任何工具,总是用他的拳头、用他的脚,一拳打在
() 她身上,能直接把她打得飞出去,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他曾经很多次一脚把她踢倒,然后用脚踩在她才流过血的伤腿上,那种痛苦,让她恨不得死过去。
厉鬼那双大得吓人的眼睛更加黑漆漆的了,一点眼白都看不见。
她反手又是一竹条抽在在地上打滚惨叫的李秋莲身上。
然后抬起一脚踹在男人的腰上,现在她已经成了有力量的鬼,而不是以前那个只能让他们当猪狗一样随便打的人。
她这一叫,直接把那个踹过她无数次的男人踹倒在地上。
让他陪着李秋莲一起惨叫。
最后,她慢慢地看向她的弟弟,金宝。
他一出生,他们就给他起了名字叫金宝。
而她的名字就是大丫,大丫大丫地喊了十多年。
这已经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她的名字。
他们动不动就打她骂她,金宝跟着有样学样。
他一开始逼着她喝洗碗水、看着嘻嘻哈哈地笑。
爸妈夸他聪明,居然知道让人喝洗碗水。
然后,他就越发地“聪明”了。
让她喝下雨天泥地里装回来的泥水、滚烫的开水、后来是尿……
他也学着爸妈打她。
一开始用小板凳往她身上砸。
爸妈夸他聪明、力气大,以后长大了准有出息。
于是金宝高兴了,除了用板凳砸,还会学着妈用竹条抽、用火钳子往她头上脸上打,不让她动,因为动了他就打不准了。
厉鬼眼睛变成墨色,反手一竹条抽在金宝身上。
他嚎叫着大哭着在地上打滚。
就像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有什么事不顺他的意了他就会使出这一招。
这可是他的绝招。
只要他在地上打滚撒泼,哭几声,他们就会握着他的手,教他从火盆里夹了烧得通红通红的木炭,往她身上贴。
他今年八岁。
他一岁的时候会走路,一岁半就开始打她。
他跟着他们一起,打了她六年半。
厉鬼抽着母子俩,对男人则是用拳脚,打了一阵,她忽然开口说话了。
声音阴森森的、嘶哑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贱皮子,舒服了不?”
这是他们经常骂她的一句话。
打她的时候往死里打,打完了还要来一句:“贱皮子,舒服了不?!”
她一直都想这样,一直。
一家三口突然听到这道声音都吓疯了。
他们都是农村人,没有读过太多书,从小在农村里听了太多鬼怪的故事,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但听说的故事多了,再加上他们自己在世上的摸索。
他们逐渐摸索出了一个道理来,那就是——
这个世界上恶人往往要比好人活
得舒服多了、也命长得多。
于是他们当了几十年的恶人。
日子果然过得很不错。
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真要有天打雷劈这种事情存在的话,那老天爷一天到晚就干不了别的,光打雷劈人了!
世上的恶人那么多!
哪里劈得过来。
再说,就算真要天打雷劈,那杀人放火、坏得流油的也多的是,轮也轮不着他们。
可是!
可是他们没有想打到!
金宝只知道满地打滚哭嚎着叫痛,他的爸爸和妈妈却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此时听到那道陌生的声音、说出熟悉的字眼,两人倒在地上看向对方,都露出了惧怕的表情。
金宝病得蹊跷。
村子里早就有人说了。
但他们两口子都不相信,只是觉得这些人全都不安好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在咒他们的儿子。
可是在他们当地的医院看了看不出毛病,又跑到京都来,还是看不出什么毛病!
他们其实不是不慌的。
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那个死丫头!
打孩子怎么了?
农村里头谁家不打孩子?
尤其是家里的丫头片子赔钱货!
她不挨打谁挨打?
他们当爹当妈的生了她养了她,命都是他们给的,打骂几下怎么了?
“啊!!!”
李秋莲觉得背上一阵剧痛袭来,紧接着就是头上脸上。
她痛得再也顾不得去想应不应该,只是两只手抱着头满地打滚惨叫。
“疼死我了!”
紧接着就是男人:“嗷!!”
原来厉鬼直接一脚踩在他的腿上,活生生把他的骨头踩断了。
“贱皮子,舒服不?!”
这一声,比刚才那一声更加阴森恐怖,却没有那种嘶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感觉了。
李秋莲一家顾不上回答,越来越恐惧,一起惨叫起来。
满地打滚,嗷嗷的惨叫着。
但是他们叫的越惨,厉鬼就打得越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