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写信给孟玉控诉他们家对他造成的巨大影响,可到底是没能写出发出。
顾媻坐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的时候,信纸就摆在他的面前,他落笔了好几次,都觉得不妥,最后将信纸直接抓起来团成团丢到身后,然后叹了口气,对着堆积如山的公务感慨道:“放他一马。”
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小桌子旁边帮忙看公文的谢二爷做没做相,几乎快要睡着了,听见小亲戚嘟囔了一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连忙醒来问道:“怎么了?”
小顾大人翻开文书,他手白皙细长,捏着长方形公文本子的时候,像是捏着昂贵的天书,叫人只觉清丽脱俗,然而这人笑起来依旧魅惑众人,让谢二时不时得狠狠掐自己一把,免得做梦。
“没怎么,就是觉得给孟玉写信这件事不是很妥当,他若是因为担心我,心态不好,考试岂不是要失利?”
“的确,孟玉应该有这个实力,就是往日他也总因为心不在焉,容易在旁的地方落分。”谢二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竟是还早,可他又饿了,肚子咕噜噜的叫,“顾时惜,你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我看现在距离正午还早。”
“当然还早,你怎么……你刚才才吃了四个大馒头……”顾媻震惊道。
谢二抓了抓后脑勺,颇有点儿委屈:“这算什么,我昨夜里就没吃饱,早上饿的心慌,也就吃了四个小馒头,这会儿想吃点儿馄饨,我去叫小厨房上两份?”
“不要不要,我不要。”顾媻爱美食,却不贪吃,他深觉中医有个理论很有道理,那便是任何时候八分饱就可以了,太饱了脑子就会迟钝,不利于他思考。
谁知道他话音一落就听见谢二无奈笑道:“我一个人两份,你若要的话,我得叫三份。”
“……厉害厉害。”
眼瞅着个子高他大半个脑袋的谢二迈着长腿出去觅食,顾媻也心不在焉起来,忽地感觉自己一年多来竟是没怎么长个子,是不是因为自己用脑过度的原因?还是说八分饱不科学?
正在想着有的没的,外面跟着谢二来道府台暂住的虎子哥在外面敲了敲门。
顾媻:“进来。”
作为谢二的奶兄,侯府如今第一管家虎子,此人如今身份地位都有了质的飞跃,犹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这位虎子还因为帮谢二逃课,遭到了老侯爷几个大巴掌的毒打,脸都肿成了猪头。
“大人!大人!我老远就看见孟家来人了,二爷让我赶紧过来禀报一声。”管家虎子原本应该在侯府处理偌大的宅院内务,可虎子没什么出息,他也对那些繁复的琐事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全权交给了自家娘子,自己则继续跟着侯爷东奔西走,做耳报神。
当然了,如今也是顾媻的耳报神,没了小江同志在身边为他打下手,顾媻身边多了个武力值爆棚的谢二,和打听消息贼厉害耳听八方的虎子,一时间顾媻都要想不起来去思念小江了。
“来就来吧,至于这么紧张的?”
“是孟家大哥!我瞧着面色不大好,像是来找茬的,二爷已经在前头把人给拦下了,大人你快藏起来吧!”
“……不藏,本官行得端坐得正,躲躲藏藏是小人行径。”更何况他当真没做什么坏事儿,干嘛要躲的?
顾媻站起来就要去看看孟家大哥,可瞬间忽然想到了一个潇洒俊美的男人——范元。
对了,当初他过年的时候去孟家,好像劝孟大哥的二老婆范元别守着一个渣男要死要活,有病治病,然后活出精彩,也不知道范元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治好了,然后甩了孟大哥,所以现在孟大哥是来兴师问罪的?
哈哈,那可真有意思,他更不能躲了,他到要去看看究竟现在是个什么事儿。
小顾导游有他自己的道德制高点,绝不可能在吵架的时候输给任何人,更何况如今来的是个渣男。
顾媻笑着便出门迎战,果不其然在还没走到大堂的时候,便听见之前对他还很客气爽朗的孟家大哥语气不善,冷声便对着谢二说道:“怎么可能不在?我打听过了,今日顾时惜并无外出,轿子马车皆在府上,现在跟我说不在,是当我是个傻的?我不过是来问他几个问题,这么推三阻四的,谢二,你如今做了侯爷,就能为所欲为了?”
“孟大哥,你这话说的,我和孟三好哥们,从小逢年过节在大哥家里吃饭的次数比在家里都多,怎么可能对大哥你为所欲为?”
顾媻听着,没有着急出去,他惊讶谢二现在竟是也学会了场面话。
“那你立刻便去叫来顾时惜,否则就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讲情面。直接冲进去。”
“别啊大哥,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府邸,更不是我那侯府,侯府你随意冲,我看谁敢拦你我第一个不答应,可这里是府台,扬州府,是官家,哪怕是我随便冲进去,都不合礼数,说不得要被抓起来关几天大牢,大哥,我是为你好,不若你先告诉我,你要问顾时惜什么,我进去找找看,看他在不在?”
“废话连篇!”说罢,孟大哥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谢二,便要直接绕过大堂,从侧面进入里院,谁知道这一下竟是没能把人推动半分。
正是愣神之际,顾媻立马走出去,笑眯眯地看着大堂的两人,说道:“哎呀,真是稀客,大哥来了,快快上茶,二爷,你拦着做什么?我不就是在睡觉吗,叫醒我就是了,大哥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若是不好好接待,孟玉晓得了,说不得还要生我的气呢。”
孟大哥,原名孟杰,字天崞,寓意一方豪杰,此人今年二十六,已然有了孩子,之前在长安任长安军防校尉,地位斐然,如今不知为何调回扬州,在扬州军防处任一领兵教官,日常没什么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带孩子,陪伴孟刺史上班。
顾媻和这位孟大哥的接触只有当初过年那会儿,后来他被困在侯府,孟家也没有直接出面,孟大哥也没有第一时间帮孟玉过来护着他……
说到底,都是塑料亲戚。
小顾露出塑料微笑,对孟大哥万分的亲切,
但孟大哥孟杰却是总觉得顾媻那番寒暄的话里夹枪带棒(),好似在警告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孟玉若是知道今日他闯入府台,对顾时惜不敬的话,孟玉会很生气。
呵,三弟倒是找了个聪明人。
不过未免太聪明了些,竟是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就连神仙都知道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亲,顾时惜啊顾时惜,他到底想做什么?!
事情很简单,起因是陪孟杰回来的爱人范元给他写了一封绝情书,很短,但字里行间都在说物是人非事事休,竟是要跟他断绝关系,此后天涯各一方,见了面,也莫要再提从前之事,还说自己正在积极进行医治,大夫对他很好,两人决定隐居南山,还望孟杰不要找他。
仿佛是毫无预兆的断绝,真的,对孟杰来说,好像几个月前爱人范元还在和他家里人一块儿吃饭,和他一起带着孩子出门买花灯,放烟火,似乎几天前家里人见面,范元都还在喊孟刺史父亲,喊孟母母亲,一夜之间,却是全变了。
他当然不能接受,直上南山找到了正在治病的范元后,逼问之下,才明白原来范元是听了顾时惜的建议,什么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心,最后发现自己不被爱,说他背叛了他们最初的誓言,然后心思决定离开,至于和大夫在一起什么的,都是假的,大夫是一对夫妇,无儿无女,如今把范元当成亲生孩子对待。
之后大半个月,孟杰都在劝范元和自己回去,想要治病,孟家多的是法子,何必在乡野之间跟着一堆乞丐似的夫妇就医?
范元不从,无论如何都不从,从前对孟杰言听计从的范元,好像变了一个人,对他不假辞色,一点儿也没有爱意,有的,只是一句‘你放过我吧’。
他不能对范元动粗,更不能强行把人绑回家,盛怒之下,下了南山后,孟杰便直奔始作俑者的府邸,一大早便要叫顾时惜来对峙,按照孟杰的想法,顾时惜最好跟他一块儿去南山劝范元回来!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和范元从小便一起的感情,岂是说没就没有的?!
他不能接受!
绝不能!
他明明还爱着范元,怎么范元居然说他背叛了?肯定是顾时惜从中作梗,不知道说了什么,竟是说服了一直以来乖巧懂事的范元。
可顾时惜为什么要这么说了?孟大哥其实也不知道,甚至找不到理由,只能归咎于顾时惜是个嘴贱的坏人,见不得别人恩爱,自己和孟三暂时分开。
没想到,瞧着漂亮乖巧的一个少年,心思竟是如此的歹毒!
孟大哥对顾时惜的印象如今差到了极点,如今见到顾时惜,更是没有好话,可来时满腔的怒火,到底是因为孟三这个弟弟,稍微压下去了一些,如今孟家最有出息的,最有可能接替父亲位置的,甚至日后爬得比父亲更好更高的人,除了阿玉,没有旁人,阿玉对顾时惜情根深种,往日总是对什么都淡淡不在乎的人,竟是都写了几封信让他们全家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关照顾时惜,如此细致心爱,孟杰便当真有些顾忌,于是他深吸了两口气,说
() 道:
“顾时惜,我没有惹到你吧?”
小顾大人一脸诧异无辜:“大哥这是什么话,并无。”
“那我与范元之间,你究竟说了什么话,竟是让他同我情断决裂?!”
范元,谢二也认识,不过因为他主要还是跟孟三在一块儿混着玩,和孟家大哥鲜少一块儿,所以只当范元是孟大哥的好兄弟,谁知道今日听见‘情断’二字,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一脸懵地缩到旁边看小亲戚和孟大哥对峙。
只见小亲戚目色平静,哪怕对面孟大哥情绪激动,也还是先笑了笑,对在一旁守着的下人说:“还是先上茶吧,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楚,可我顾时惜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劝范大哥任何不对的话,我只是一个小辈,说的任何话也不至于让范元大哥言听计从吧?”
谢二在旁边点头,的确,又不是顾时惜按着范元和孟大哥决裂的,何至于跑来这边发疯?
孟大哥深吸了口气,略微冷静了一些,竟是也觉得顾时惜说得很对,范元跟顾时惜根本从前就不认识,怎么可能听顾时惜一两句话就当真跟他几十年的感情断掉,所以中间其实另有隐情?所以其实是范元变了心?
孟大哥心中难受,他恍恍惚惚的坐下,身边的小桌便放上了一盏茶,顿时淡淡的茶香缓慢上升,叫孟大哥嗅着,慢慢竟是更加放松起来。
顾媻则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玉白的手揭开盖子,用盖子撇去新茶那些浮在表面的茶叶,然后低头吹了吹茶面,模样很是温柔,最后抿了一口茶,到底还是不小心喝到了茶叶,便偷偷又把茶叶呸回茶杯里面。
谢二不小心瞧见这一幕,忍俊不禁,只觉得顾时惜可可爱爱,是即聪慧又真实可爱。
如此这般的妙人,难怪孟三下手这么快——谢二爷皱了皱眉。
“好,如今茶也喝了,我也冷静下来了,敢问顾大人,我的范元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他说是跟你聊了之后,突然想通了很多,你和他说了什么?”孟大哥冷淡道。
顾媻有些腼腆,依旧是满脸的无辜,稍微回忆了一下后,才说:“那日……仿佛是过年那几天,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范元大哥,我去解手,在院子里碰到范元大哥了,这个大哥你可以去问孟玉,我不是故意找他,完全是偶然碰到,刚好孟玉有事儿,就让我一个人去解手,出来的时候范元大哥还在,我们就打了个招呼,然后寒暄起来……”
“然后呢?仅仅只是寒暄?”
“当然不,范元大哥问我和孟玉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引为知己的,日后怎么办,我说孟玉对我说过很多海誓山盟,说到日后绝不娶妻的时候,范元大哥好像就有些不对劲,说这怎么可能呢?”
顾媻说道这里,顿了顿,眸子里都是一种微妙的,对不忠之人的轻蔑笑意:“我说这怎么不可能呢,我和阿玉两情相悦,我发誓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非他不要,也只要他伴我一生,我身边,绝不可能会有第二个男男女女和我共处一室,我尚且能说到做到,阿玉为何不
能?他也对我发誓,这辈子只要我一个,哪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他说他家里有很多后代,兄长过继一个给他,他便不算无后,他日后会是孟家最有出息的人,谁都不会要挟得到他,若是以后的以后,他但凡成亲了,就要我一刀结果了他,作为他背叛的下场。”
顾媻这番真真假假添油加醋的话刚落下句号,就看见孟大哥浑身泄了力气似的摊在那里,半晌没动。
好一会儿,顾媻都又喝了一盏茶,和谢二两人眼神对视沟通了好几回,才听见孟大哥叹息道:“孟玉怎么能说这些胡话,他绝对做不到,且男子怎可不娶亲的?娶亲生子天经地义,并非变心啊,他所说的……害苦了我……”
说完,孟大哥二话不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顾媻则很有礼貌的一直目送人走到府外,随后才伸了个懒腰,靠在门口,跟端着馄饨,一边吃一边来找自己的谢二说:“真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哭去了。”
谢尘喝了口汤,忽地问说:“孟玉当真说他不成亲了?”
“当然,他答应了我。”
“他还说他若是做不到,你直接杀了他都行?”谢二感觉不像是孟玉说的出口的话,但恋爱中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好似都是没有理智的,就好像他的虎子管家。
以前虎子作为他的奶兄,作为他的小厮,对他要逃课,要捉弄先生,要打架等事儿,二话不说就来帮忙,现在虎子恋爱了,成亲了,有了媳妇儿,便和从前相比像是便了个人,动不动就说家里媳妇儿等他回去吃饭,就不跟着他在府台蹭饭吃了。
动不动就说他家媳妇儿说了,做奴才的,不是什么话都要听上人的,有时候为了主子好,做出与之相悖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一切都是为了主子好,主子即便现在不理解,以后也会理解的,等等。
总而言之,媳妇儿说什么都是对的,就连在大街上,喊虎子去跟个煮酒的姑娘买一坛子酒,带回来给顾时惜存着,虎子都扭扭捏捏说那姑娘以前喜欢他,有过一段儿,再去说话不好,被媳妇儿知道了肯定要闹,最后的结果竟是他堂堂一个侯爷去买酒,小厮在后面等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虎子这对夫妻,几乎算得上是谢二身边比较美满的夫妻了,他心中很是羡慕,所以对虎子这些扭扭捏捏,也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个倒没有。”顾媻笑着回答说,“他只是承诺我绝不可能成亲,说绝对不会,至于什么结果了他,是我瞎编的哈哈。”
谢二呆呆看着这样轻松的顾时惜,一时间满腔的担忧,他问:“他若是当真食言了呢?”所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孟三他哥有前科,孟三日后若是也因为家里各种事情‘不得不’成亲,那时候他的小亲戚怎么办?
谢尘想象不出来小亲戚像范元一样忍气吞声,成为一个二老婆似的存在:想起来,孟大哥就和范元一块儿潇洒周游,家里一有事儿,便抛下范元回家照顾妻儿……
顾时惜会变成范元吗?
谢二不敢想,面前风华正茂
眸子里满是狡黠,连捉弄人都叫人觉得可爱,浑身散发着势不可挡魅力的少年,怎么可能变成如今沉默寡言的范元……()
可范大哥曾经,仿佛也并非一直都是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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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范大哥也还是少年时,曾与许多好友泛舟湖上,以琵琶奏曲,引来无数仙鹤驻足,随后翩翩起舞,这件事儿很是文雅,当时使得范大哥名声大噪,在文人圈子十分受欢迎。
可当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范大哥,却跟着孟大哥周游边疆,原本不善武功的人,硬是练就了一身的武艺,后来还受伤了,最后和家中竟是关系都不好起来,听说范家觉得范元不能生,都是孟杰的错,这可是天大的丢脸的事,但范元总护着孟杰,因此过年才几乎都呆在孟家,鲜少回去。
谢尘绝不想看见那样的顾时惜。
他的顾时惜多爱父母家人啊,若是为了孟玉和家中闹得不可开交,谢尘感觉自己恐怕要抓了孟玉,绝不管两人多年的兄弟情谊,也挥刀宫了孟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