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洁白柔软而温暖和煦,沉思半响,道:“隆儿,这东西填充衣物被褥,不知道能否保暖?”邓绥说着拿出一颗,仔细端详,里面还有七八颗种子。
刘隆闻言道:“我刚才派人去叫了织室丞和织娘,让他们过来看看,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说完,刘隆想了想,又说道:“我曾在史书上看到,孝武帝末年,有珠崖太守贡上用吉贝木花织成的布,不知道这吉贝花能不能织布?”
邓绥年少时学过女工,闻言低头打量吉贝花,道:“到可以一试。这吉贝花产量如何?”
周怀闻言立马道:“启禀皇太后,大约亩产二百多斤,只是这一颗花籽儿的重量占了十之六七,算下来光花只有不到一百斤。”
正说着织室丞带着三位织娘匆匆过来,拜见后,周怀将情况详细给织室丞几人说了一遍。
织室丞和织娘闻言点头,上手摸了摸,还将棉花扯开看纤维的长度,然后几人小声讨论起来。
现在主流纺织材料是丝麻,丝麻都是长纤维,相比之下棉花的纤维要短很多。棉花要纺织成布,首先就要对现有的纺织工具进行改造。
几人商量完,织室丞出列禀告:“启禀陛下、圣上,奴婢几人刚才商议了,这吉贝花确实可以填充衣物被褥,它的形态与蚕絮羽毛木棉花相似,必定能保暖,至于效果如何要试一下。”
“羊毛能织成地毯,这吉贝花的绒毛虽比羊毛短一半,但可以试试羊毛的织法。”
织室丞说完,邓绥点点头,转头看向刘隆。刘隆收到母后的目光,知道母后是让他自己拿主意,于是对织室丞说:“三分之一的花试验填充衣物被褥,剩下的花你们试着看能不能纺织成布。”
织室丞几人听了,连忙道:“谨遵圣上命令。”
周怀急道:“圣上,这种子……花里的种子得给我们上林苑继续种啊。”
刘隆看到周怀急切的样子,笑道:“你和织室丞一起去织室。我瞧着这吉贝花用处不少,以后从花里取种子是个难题。”
“你们要想出如何简便省力而且不伤种子的办法。这就需要不断试验,不要怕材料少,这些地方南方有很多。朕派人去找尚方令,请尚方令协助你们改造工具。”
“多谢圣上。”几人连忙道。
刘隆吩咐完事情,让他们都下去,脸上红扑扑的。邓绥见了笑道:“隆儿长大了,都能独立处理大事了。”
刘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希望吉贝花最后能如我们所愿。”
当然能啦,棉花是后世最重要的纺织材料之一。可能现在的棉花在质量和产量上不及现代,但不能否认劳动人民的智慧。他们会利用仅有的材料织出花来的。
邓绥看到一件利国利民的作物被发掘
出来,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好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守丧三年的邓氏兄弟终于服阙,从老家新野归来。
邓绥自从接了兄弟的信后,日夜盼望,满怀期待。这三年邓绥过得战战兢兢,时刻不敢放松警惕。
现在,邓骘四兄弟回来了。
他们刚回到府中,就有黄门侍郎奉皇太后命令,上门请四位国舅到宫中一叙。
邓骘兄弟赶忙沐浴更衣,乘车随黄门侍郎一起到宫中。四人刚踏进崇德殿,就看到从自家出来随皇太后入宫的奴婢陆离在殿门外四处张望。
“国舅来了!”陆离迎上来行礼,身边的小宫女回头跑到殿内通知皇太后。
“女史。”邓骘兄弟打招呼。
陆离的眼睛萦着水汽,笑着请四人进去,道:“陛下估摸着国舅的行程,知道国舅这两日要回来,就日日派人去城门口等。今日,国舅们终算回来了,陛下可就放心了。”
宫女们争着打帘,四人进了后殿,抬头瞥见上面的妹妹,突然一愣,一股物是人非的时空错乱感涌上心头。
邓绥见人进来,连忙起身,快步走下来,握住正要下拜的邓骘的手,神情激动,带着哽咽道:“兄长终于来了。”
邓骘闻言,心头涌上来一阵阵酸楚,眼睛含泪道:“下臣拜见皇太后。”邓悝几人也跟着一起行礼。
“快起来!”邓绥扶起邓骘,用帕子拭泪,然后依次端详几位兄弟,等看到幼弟时,惊呼出声:“阊弟怎么如此瘦削?”
邓阊是邓训最小的儿子,自幼活泼可爱,为逃避读书做了不少荒唐事,偏偏新野君溺爱他,屡教不改,兄姐对他的性子头疼不已。
然而,他现在的模样和之前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衣服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颧骨高耸,眼珠前凸,皮肤蜡黄,行销骨立。除了家人,谁还认识这样的西华侯?
邓阊朝二姐邓绥笑笑,安慰道:“陛下,我很好。”
邓绥听到这话反而更担忧了,招呼众人坐下,目光频频看向邓阊。邓阊无奈地摊手苦笑,再三向二姐保证自己的身体很好。
不料,他被大兄邓骘拆台了。
邓骘的语气中带着埋怨,他对邓绥说:“阿母最疼阊弟,阊弟对阿母的逝去心中悲恸,我们兄弟姊妹都能理解。可阊弟自从阿母葬后,不吃不喝,我们几人硬灌才让他吃了一些东西。”
邓悝跟着说:“出了百天,阊弟仍然不思饮食,我们兄弟只好轮流监督他用饭,陪他读书习字。”
邓弘也道:“阿母若九泉之下有知,定然不愿意看到他那个样子。看阊弟那架势仿佛要随阿母而去,你若真去了,你让我们兄弟百年后怎么有颜见阿母?”
邓阊被兄长一阵炮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撑着抬头向皇太后二姐告状:“我不思饮食是真,可几位兄长把我看得太紧,简直就是把我当儿子养。”
邓骘闻言斥他道:“不可胡言乱语。”
邓悝打圆场:“俗话说长兄如父,
你有这种感觉就对了。”
邓绥看到兄弟们温馨的争论,忍不住笑出来道:“好了,三位兄长辛苦了,阊弟也受委屈了。”
四人听到邓绥说话,这才停下争辩。邓绥又问起他们族中情形如何,路上可好走,家里其他人可好等等情况。邓骘几人一一答了。
不知不觉,到了午膳的时间,邓绥留几人用膳。
饭后,邓骘问:“陛下,圣上现在可还在读书?”
刘隆是邓弘的学生,邓弘闻言也问:“圣上身体可安康?下臣这些年在乡里常听到圣上的德政,心中不胜欣慰。圣上有古之明君之风啊。”
邓悝担忧说:“我家那个臭小子生性跳脱,没有给陛下圣上招惹麻烦吧。”
邓绥闻言,笑着一一回了:“圣上身子康健,就在学堂里读书。大约一个时辰后,就会下学回来。他现在粗读完五经,正在精研《春秋》呢,师傅们都夸他聪慧好学。四兄回来修整好身子,正好给圣上讲《尚书》。”
“广宗不像三兄说得那么不堪,他与圣上颇为亲近,前些日子还一起玩蹴鞠呢。”
邓骘闻言,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邓悝和邓弘也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兄弟归来,邓绥现在的神情变得惬意而放松,然后她提起了兄弟们的官职:“兄长和弟弟回来后,以前是什么官职,以后也是什么官职。”
东汉没有什么停薪留职一说。不论你不想干了、病了、伤了,还是丁忧了,只要超过一百天不能继续为国家做事,那你就要主动或被动离职,这个岗位也和你没有关系了。
离职后,官员的官职没了,品秩也没了,就成了布衣。再起复入仕,以前的品秩都不做数,要重新授官,一般而言新授官要比以前低。
比如中二千石的河南尹,起复后可能是六百石的百僚。
再比如邓骘之前位比三公的大将军,想要重新授封大将军,朝臣肯定会有异议。
邓骘听完妹妹的话,坚定地拒绝道:“皇太后恩宠过盛,下臣受之有愧,还望皇太后收回成命。”邓悝几人也都出口拒绝。
邓绥眉头一皱,劝道:“兄长何必担忧流俗之言,以前你们在位时兢兢业业,大臣们说不出一丁点的不好。你们官复原职,为国分忧,何必如此扭捏?”
邓骘回答:“兄弟们不是扭捏,而是自知德薄才浅。皇太后对我们兄弟恩宠有加,我们心中都明白。皇太后为我们着想,我们也要为皇太后分忧。”
邓弘接着道:“我们诸兄弟皆封侯,已让天下非议皇太后,再不敢让皇太后为我们有损圣明。”
邓阊跟着道:“哪怕是当了尚书台一个小小的令史,又有谁敢轻视我们兄弟?”
邓悝说:“有皇太后在,中二千石和百石没什么区别。”
邓绥见兄弟们都拒绝,沉吟一下,说道:“先不说这个了,我自有主张。”
邓绥转而和他们说朝中的事情来,邓骘和邓悝相视苦笑。妹妹自幼主意大,这事怕还有后续。
众人说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宫女寺人们簇拥着两位少年进来。
正是刘隆和邓悝之子邓广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