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宫里派车来接她,樊嫽此刻的心情与前几日落选时截然不同。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止不住,满怀着希望进入北宫。
春光明媚,草木葱郁,鸟鸣喈喈,流水潺湲。
樊嫽下了车,在宫女的引导下一路前行,内心踌躇满志。她自诩才华卓异,想要在宫中做出一番事业来。
然而想起同时入选的两人,樊嫽内心既充满好奇,又隐隐抱有与之一争高下之意。
来之前,樊嫽的父亲樊况与她紧急培训了一些官场上的事情,概括下来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樊嫽被引进后殿的偏殿,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她神情微顿,肃了一肃衣裳和妆容,才进了殿内。
室内的人察觉人来都停下来,齐齐地转头看向樊嫽。樊嫽心中打鼓,面上镇定自若地看过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只见正中央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和蔼夫人,左右各伴着一位少女。左边那人娇波流慧,右边那人红妆绝艳,皆是灿若明珠之人,令人自惭形秽。
曹丰生见室内气息凝滞,对樊嫽颔首笑道:“你是新来的樊女史?我是曹女史。”
樊嫽回过神来,行礼拜见:“樊嫽拜见曹女史。”曹丰生含笑叫她起来。
左右两少女皆起身,与樊嫽见礼。左边少女说:“樊姊姊好,我是阎雪,今年十三岁。”
右边少女紧随其后道:“樊姊姊,你叫我纨纨就好,我今年十四岁。”
樊嫽听见两人叫自己姊姊,嘴角弯起,脸上带出笑容,一手拉着一人道:“阎妹妹,纨纨。”
曹丰生见三人初见融洽,笑着说:“陛下正在处理公务,今日我得闲过来给你们说些禁忌。”三人赶忙点头。
曹丰生让樊嫽将小案搬来与阎雪耿纨纨坐成一排,阎雪将自己的桌案往外挪动,对耿纨纨说:“樊姊姊居长,应该坐在中央,你我往外挪一下。”
阎雪一顿,脸上依然带着笑容说:“耿姊姊说的对,樊姊姊你来坐中央。”
樊嫽本以为三人会存在竞争,没想到同僚竟然这么热情和谦让,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找个位置就好。”
曹丰生见状,笑笑说:“既然阎雪和耿纨纨诚心相邀,樊嫽你就坐下吧。”
樊嫽闻言,歉意地朝阎雪和耿纨纨一笑,安置好席案。阎雪和耿纨纨均回以柔美婉约的笑容。
众人坐定倾耳聆听。曹丰生正色道:“我们女史批阅奏章,听陛下与群臣议事,事事都涉及机密。你们千万谨记不要泄露禁中之事,否则……”
曹丰生说到这里停一下,目光扫过三人,继续道:“就有性命之危,家族倾覆之险。即便是骨肉血亲相问,你们也万不可泄露。你们千万千万要谨记。”
“我们记住了。”樊嫽等人纷纷说道。
曹丰生见她们年纪小,阎雪和耿纨纨更是初入宫廷,于是举了一个例子:“前朝有一尚书郎在与家人交谈中,泄露了禁中
密语。事泄后,这尚书郎下狱弃市,其父兄坐罪自杀,族人流放日南郡,牵连无数。”
阎雪和耿纨纨心中一紧,脸色发白,赶忙保证。樊嫽自幼在宫中学习,对于这些十分熟悉。当今陛下和圣上处事明允,只要遵守宫规自然无事,但若违背宫规只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曹丰生将最紧要的提点完,然后详细说起女史要做的事情来。说完,又让宫女搬来三摞奏章,分给樊嫽等人让其试着拣选。
看到三人均全神贯注伏案翻看奏表,曹丰生起身走到外间喝水。
陆离领着六个小宫女过来,曹丰生见了笑道:“女史,你来为三人分配居室呢。她们还是住在后面的围房吗?”
陆离笑着摇头说:“陛下说了,围房局促,若再安排三人住进去,加上伺候的宫女,只怕连转身都不能,众人都不舒坦。陛下就令我在附近收拾了一座宫殿出来,给三位女史住。”
曹丰生闻言,眉头一挑,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后殿的围房住进五人确实有些拥挤,但前殿的围房尚未住人。
她本是聪明之人,想到今日耿阎两位女史的热情以及皇帝的年龄,笑着摇摇头。
陆离也跟着笑起来,指着内室,问:“还需要多长时间?”
曹丰生想了想,道:“大约一个时辰。”陆离闻言笑道:“我来早了,过会儿再来。”曹丰生送她出去,顺便站在游廊下看风景。
春天来了啊。
曹丰生完全没有掺和的意思,她比皇太后还年长,掺和这些做什么。
偏殿内的三人,认真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用余光瞥他人。目光偶然相对后,连忙移开,继续看桌案上的奏表。
曹丰生在游廊上呆了一会儿,就带人去逛禁苑的花园了。虽然皇太后和皇帝很少到花园,但花园中依然姹紫嫣红,蝶舞鸟鸣,一片热闹鲜艳明媚之景。
揣度着时间,曹丰生回来迈入偏殿,看见三人都已经做完,脸上露出笑容,称赞了三人几句,又命人去请陆离。
陆离过来后,领着三人去安排的住处。曹丰生则留下来,“批改”三人的作业。
樊嫽等人住的宫殿在崇德殿的后面,周围古木交柯,冠如华盖,青翠欲滴,清幽至极。这原是皇太后休憩乘凉的小殿。
三人拾级而上,精巧华美的宫殿让她们移不开眼睛。进了厅堂,堂后有室,室左右是房。
一室二房,三人年纪相仿,家世相仿,谁不想住正中间的内室?
阎雪率先出身,笑着对陆离说:“女史,长幼有序,我年龄最幼,内室当以两位姊姊为先。”
耿纨纨见状,也对陆离道:“樊姊姊居长,我住左边的房即可,阎妹妹你住右边的房可以吗?如果介意的话,我与你换也是可以的。”
阎雪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当然不介意。”
陆离看见她们自己就分配好了房屋,笑着给每人指派了两个小宫女跑腿伺候,然后就离开了。
一句
话未说的樊嫽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内室,心中暗道,新同僚人还怪好哩。
樊嫽朝两人笑笑,进了内室。室内挂着粉色的帷幕,布置简约,但各种器具都有,西面还隔了一个读书习字的地方。
樊嫽问了小宫女的名字,就让两人下去,自己则随意地坐在榻上。床褥厚实柔软,里面应该装了吉贝花,满满都是阳光的味道。
她忍不住想要在床上打几个滚,就听到敲门声,连忙起身开门。原来是阎雪和耿纨纨携手而来,樊嫽忙邀请人进屋。
阎雪和耿纨纨一面走,一面举目四处打量容。三人的屋子除了位置不同,布置、格局和装扮皆是一样。
阎雪走到木质的牗前,叹道:“樊姊姊真羡慕你,内室还能透过牗看到外面的厅堂。”
樊嫽闻言一顿,只是笑笑没回,转而问起:“咱们今晚要去崇德殿吗?”
耿纨纨摇摇头,和樊嫽坐在一起,说:“不知道,我们今天只见了曹女史,没见马女史,不知道马女史是什么样子?”
说完,耿纨纨转头上下端详樊嫽,一面点头,一面说:“你肯定和马女史有共同语言。”
樊嫽又是一顿,随即笑着说:“马女史高行殊邈,不似鄙薄,若能与她交游,人生无憾。”
耿纨纨嘴角一弯,点头称是。耿阎两人只是过来看内室与偏房的不同,见是一样,略说了两句话都走了。
樊嫽关上门,烦恼地坐在榻上,原来搁在这儿等她呢。
一人刚才在陆女史面前谦让,现在就酸溜溜地口出羡慕。
一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她与马女史相比。两人都是死了未婚夫,虽然这是实情,但也不至于一上来就揭别人的伤疤。
看样子以后更要谨言慎行。樊嫽一边想,一边收拾起自己的箱笼。今日无事,樊嫽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看了几十页才睡下。
次日一早,小宫女叫人洗漱吃饭。三人吃完饭,跟随宫女来到崇德殿后殿。
邓绥召见她们,勉励了几句,让她们跟着曹马两位女史先学着试做,然后就批阅奏章去了。
樊嫽等三人就这样开启了自己的女史生涯。
刘隆晚上来后殿,看到殿内多了三个人,心知这便是新来的女史。
“民女拜见圣上。”阎雪和耿纨纨见皇帝进来赶忙起身行礼,樊嫽慢了一步也紧随其后。
刘隆脚步一顿,朝三人颔首:“免了。”然后他脚步未停,穿过三人,走到母后身边,笑道:“母后。”
邓绥颔首,挥手让几位女史下去吃饭,又命人传膳。
刘隆在邓绥身边坐下,笑说:“母后身边怪热闹的。”邓绥笑着回道:“她们都是些聪明伶俐的孩子。你功课做完了?”
刘隆道:“我做完了才过来和母后一起用饭。”
这时宫女端上饭菜,邓绥看到刘隆案上的胡饼,笑他说:“你倒是爱吃这个,从小到大也没吃腻。”
刘隆拿起金灿灿的胡饼,
笑说:“母后,你要不要尝尝?”
邓绥摇头,提醒道:“食不言,寝不语。”刘隆“哦”了一声,低头吃起饭。
饭毕,邓绥继续处理奏章,刘隆在旁边翻看处理后的奏表。突然,一名黄门侍郎拿着几封奏表进来,一脸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