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情窍【一更】(2 / 2)

这一张,不是他写的。

他蹙眉翻开,只见上面墨笔横书,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大字,崔晏瞳孔瞬间疾缩。

【请宿主加速完成任务,拯救男主,角色寿命时限已到,三天内角色即将死亡。】

耳边风声清晰,掩盖过温连呕心沥血的谆谆教诲,崔晏只感到自己胸腔一阵窒息,眼前开始阵阵泛黑。

这张字纸向来被温连放在衣襟深处,这次应当是无意中和那些符纸一起拿了出来。

是假的么?

这就是温连那日不许他偷看的,上天给他的旨意?

——温连要死了。

*

黄符纷飞而落,没入尘埃。

崔晏呼吸急促,昏倒在长街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温连吓得六神无主,以为是旧疾复发,他顾不上捡那些符纸,赶忙把人背回温府。

“大夫,他怎么样?”温连急切问。

“温晏少爷今日应当是吸入一些不干净的粉尘,外加受惊情绪激动,所以才使旧病复发,这段日子已经很少再发作,这次身体才防御不住病倒了。”温府的大夫为崔晏诊治多年,早已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

温连想起今日在天乐坊,他们不在时,崔晏与那刺客共处一室,说不定就是在那时中了招。

他心急如焚地在小榻前来回踱步,问道:“可是人现在怎么还不醒?”

大夫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此次喘疾发作不止是因为粉末之故,更多是心病难医,小少爷这心病已有多年不治。今日偏偏碰上大喜大悲之事,就是健康身体也承受不住,老夫为他施过针后便让他睡吧。”

温连再心急也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搬来板凳,守在崔晏的榻边。

他不明白崔晏为什么大喜大悲,也不懂大夫所说的什么心病多年不治。

他只知道小红上一秒还好好的,拿到那些符纸看过,整个人便一头栽倒在地。

对了,那些符纸呢?

温连拍了拍胸口,没有摸到,他气馁地坐在板凳上,把头发揉得乱糟糟。身前少年紧闭双目,即使昏睡着,眉头还皱得极紧,仿佛梦中还在不安。

他试探着伸出手,在崔晏的胸口缓慢而轻柔地抚过,低声道:“别怕,小红,爹爹在呢。”

小红没有任何反应,他听不到。

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一道身影像带着风似的冲进房间,温连愕然回头,只见温玉面色冷沉,哑声道:“他又怎么了,不是方才还好好的,是不是那畜生给他下了毒药?”

温连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他叹了口气,“不是,大夫说是大喜大悲之后,喘疾发作。”

“大喜大悲?”温玉稍显困惑地拧紧眉头,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展开,“我知道了。”

温连愣了片刻,“你知道原因?”

房内徒剩一道颤抖的叹息,温玉掀开衣摆,扯过凳子,和温连一起守在崔晏的榻前。

“马上就该是我哥的忌日了,这次准又是想闹着去京城,怕我不给,所以才去天乐坊赌钱。”

忌日。

温连下意识摇了摇头,他知晓这次崔晏昏倒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自己的忌日,因为崔晏分明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哪还会为了忌日空伤悲。

可温玉对此深信不疑,他掐住额角,瞥了一眼小榻上崔晏难受的神色,

咬牙道:“这小疯子,从来不听我的话!”

他真不知道,当初崔晏究竟是怎么讨好卖乖,才骗得他哥居然那么信任。

提起往事,温玉又是忍不住一叹,像是多年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缓缓道:“当初他爹捡他回来,没多久便意外去世,他好像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

温连怔怔地听着,不忍打断。

“但是没有人怪他啊,他就那么傻,偏偏把错归到自己头上,非要想各种歪门邪道,要让他爹复活。本来我们只当是孩子年幼,便也随口哄哄骗骗,给他个希望,于是便任由他自己去琢磨了。”

却没成想,这小疯子执念之深,令他这个丧兄的亲弟弟都自愧不如。

温玉越说越疲倦,能让他感到无可奈何的,恐怕也就只有崔晏,“一开始,是自己捏泥人,捏到手掌起茧子才被我们发现,后来变本加厉,开始学起什么道法,要让他爹起死回生,偷偷使菜刀割开手指,又嫌自己血不够多,便用刀子划开手臂。”

他轻轻卷起崔晏左臂的袖子,上面赫然是密密麻麻的刀子割痕,清晰刺目。

温连呼吸陡然一滞,不可置信地握住崔晏的小臂。

疯了吗?

对自己这么狠,他不想要命了?

“幸好我发现得早,痛揍他一顿,”温玉到底是心疼他,不忍看崔晏再这么下去,“把他绑在凳子上揍,人家一声不吭,活像上战场受拷打的俘虏似的,多牛。”

温连有些听不下去,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手心沁出薄薄的冷汗。

“小时候还好管点,再长大些,我就彻底管不了了。”温玉闭了闭眼,说道,“我知道他读书好,但我从来不求他高官厚禄,我只求我哥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可他决心要去京城,听他说……”

温玉睁开眼,眼底一片冷然,“他说他要去皇宫,皇宫里有枚仙丹,他只差那一步了。”

金身佛像,九万八千符,只差最后一枚起死回生的仙丹。

“我狠狠骂了他一顿,把他关在家里,还敢不吃不喝与我抗争。我便把他拽到我哥的灵位前,我让他当着我哥的面,好好说清楚他要做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如果我哥知道,一定会和我一样骂他。”

温玉替崔晏扯下衣袖,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十年时间,养条狗也养出感情了,他不得不承认,有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够责任,无需再照料崔晏。

可是,每每看到崔晏这样,还是会忍不住责骂。当爹当久了,还真得代入进去,他到现在都未娶妻。

温玉苦笑了声,“他肯定总跟你们这群臭小子说我不好,不过也是,他应该讨厌我。”

闻言,温连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没有,你对他的好,他一定知道。就像你哥对他好,他会感激这么久一样。”

前半句,温玉听了还感动片刻,后半句,温玉收起感动,嗤笑了声:“他那是感激么?”

温连无比肯定地重复,“记了一个

逝者这么多年,自然是非常感激。更何况你照料他十年,他必定也会这样感激你的。”

温玉瞥他一眼,说道:“你倒是跟我哥一样蠢。”

温连被他骂得一愣,不解道,“什么意思?”

“对一个人挂念十年,宁可放弃一切伤害自己也要让对方起死回生,你把这些搁进话本里瞧瞧,这是感激?”温玉冷笑了声,“我看是白素贞对许仙的那种感激法才对。你竟一点也不觉得,小子,情窍开了没有?”

话音落下,温玉没有听到回应,偏头去看,只见少年浑身颤抖了一下,而后猛地一个仰身,从凳子上跌落下去。

温玉立马扶他起来,还忍不住无情嘲笑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当真一点没看出来吧,就连核桃那头小笨驴子都看得出他断袖已久,你们关系这般要好,他什么都没告诉你?有空去翻翻他那书本子,一笔一画写得满满当当的,通篇都是

——温连二字。”

话音半落,仿若一柱沉雷当头劈下,温连胸口跌宕起伏,只觉得被只大手死死扼住喉咙,脑海里浮现无数崔晏对他耳红羞赧的场面。

本以为只是少年内敛腼腆害羞,本以为只是孝子慈父和睦相处。捏塑十年神像不是因为他是男主毅力惊人,清晨睡醒衣裤湿透也不是因为他青春懵懂一时冲动,

——“倘若我不能平常心看待呢?”

温连掩在袖内的指尖猛颤了瞬,他在此刻终于承认,他的确是很没用,不仅没有教好孩子,反而把小红带上了一条不归歧路。

耳边仍传来温玉困惑的声音,温连却充耳不闻般僵滞在原地。

半晌,他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