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温连一直自认清楚崔晏的性子,知道他心底有一片柔软,也知道他对所有事都表现的冷淡。
温连也曾经试图追溯过,这种堪称漠然的冷淡究竟来自于哪里。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归结于他太缺爱。
是的,崔晏太缺爱了。
一点点爱是不能让他满足的,他需要更多、更深、更毫无保留的爱,只有那才能让他产生安全感。
他多疑且敏感,就像一只被抛弃过的流浪狗,被温连扔下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一定能把温连找回来。
所以他去写了那些符纸,开始信虚无缥缈的道,觉得这样可以把温连救回来。
这是他五岁的时候,温连五岁在干嘛,好像还在为怎么做作业而头疼。
而崔晏,一个五岁的小孩,用刀子划开自己的手臂,近乎入魔似的写了九万多张符纸。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玩意儿到底有没有用。
兴许他知道没用,但是在强逼自己相信。
第二次抛弃他离开的时候,崔晏没有哭也没有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温连承认,第一次看到那些写满温连名字的书页,实在是吓了一跳。
这感觉很奇怪,有种像是变成在逃犯被警方通缉的感觉,让温连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过温连当时还是没想太多,温连觉得他还是那个在大雪纷飞的天乞讨的小可怜,只是太缺少关爱了。
现在想想,自己的确天真。
他早不是什么乞丐了,他有家,有朋友,还缺什么呢?
他缺自己啊,崔晏铁了心想把他弄活,然后锁在身边每天翻来覆去地睡。
这混账现在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温连被他“请”去来清宁宫,崔晏跟皇帝说,这些日子缺了不少课,想请太傅到清宁宫小住一段日子,精心教养。
皇帝对他正是改观的时候,觉得这事没什么不行,在金殿上分外慈祥地问温连,“江爱卿,太子说的话,你可愿意?”
温连愿意吗?
温连愿意个屁。
可温连一抬眼,看见崔晏淡淡的神色,一瞬间鸡皮疙瘩起来了,尾巴根都发凉,渗着冷风似的。
温连真是怕了他了,一个胆大的半夜出宫闯进太师府割腕的小王八蛋。
他只能低着头说臣愿意,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不消抬头,温连也知道崔晏此时脸上的神态——一定是一副将自己牢牢掌控在手心,心满意足的恶魔表情。
下朝后,在左丞老爹的带领下,温连总算逃离了崔晏灼得烫人的目光。老爹带他熟悉了户部尚书的日常事务,其实没啥事,只要不碰上上次通州水患那么严重的事态,基本就是一座倒不了的大山,俗称铁饭碗。
临走之前,左丞老爹还偷偷告诉温连,说他以后打算跟着温连支持太子了。左丞是铁打的保皇派,看到皇帝对太子
的态度,眨眨眼就明白过来皇帝现在更待见谁。
温连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好的是,起码温连这左丞老爹还挺聪明,怪不得能当上丞相。
坏的是,左丞老爹让温连在清宁宫跟太子好好拉近关系,别在太子风头正盛的时候惹他不高兴。
温连干笑了声,实在没法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他跟崔晏,还用再拉近关系么?
崔晏不把他五花大绑绑在身上就算这混账人性未泯了。
回到清宁宫,顾问然笑眯眯地跟温连打招呼,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恭喜江大人荣升户部尚书啊。”
太傅是虚职,说是荣升也没错了。
“多谢顾大人,走了。”温连提不起兴致与他闲谈,昨晚被崔晏足足折腾到夜半三更,早朝听皇帝讲话差点都听睡着。
见温连要走,顾问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温连面前,鬼鬼祟祟地说:“江大人,殿下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你多顺着他些。”
温连一听,顿时怒从心中起,没好气道,“我还心情不好呢,谁顺着我?”
顾问然愣了愣,笑道,“我顺着你啊,只要殿下高兴,下官为江大人做牛做马都行。”
温连:……
哪来的狗腿子。
温连懒得跟他开玩笑,随意问,“殿下为什么不高兴?”明明早朝间那会,知道能把他关在清宁宫,这小子还挺高兴的。
闻言,顾问然犹豫片刻,似是不知该不该开口,最后还是说了,“大人可还记得文淮之?”
温连默了默,“记得。”
他压低声音,凑近温连些,小声道:“那文淮之本事不小,今年殿试成绩,大人可都知道了?”
好像听左丞老爹提起过一嘴,但温连当时沉浸在要被关进清宁宫不见天日天天被日的悲哀中,没怎么注意听。
温连问:“不知道,怎么了?”
顾问然:“今年殿试名单里有文淮之。”
温连:“那怎么了?”
顾问然深吸了口气,讳莫如深道,“他是殿试第一。”
温连震撼地听着,瞬间对文淮之的印象更加拔高了一层,现在文淮之的形象在他心里已经堪称伟岸。
这也太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