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自盛京楼出来后,温连还沉浸在对依拉木江的霸王条款的愤怒里,喋喋不休地骂着,“这群人还真是坏透了,专门捏着时机要坑我们,还敢要幽州十城,也不怕撑死自个。”
文淮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了声,“阿兰兹尔贡地大贫瘠,光靠大漠是无法供养得起部落子民的,因此才会总想侵占大宣的土地,不过从他们所说的话看来,义父怕是真的从玛拉干买了武器。”
他实在想不通义父究竟所图为何,若是想要当皇帝,义父当初也绝不可能自请到离京城很远的通州去当闲散王爷。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关窍,问题就出在这个关窍中,文淮之不相信义父要造反,只是,他也不知要如何解释义父的行为。
“哎。”温连知道他肯定心里是最难受纠结的那个,忍不住道,“别想那么多,先回宫吧,一定会有办法的。”
“嗯……”文淮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先回宫吧,毛豆应当也查了一些消息回来。”
他请毛豆帮忙去各个口岸探察近日入京的船只,八十艘大船的武器,还有数万精兵,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入京。
文淮之猜测他们一定是分批分次将人运来,尹亭丰的奏折是三天前才送到京城……当然,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如果是这样,京城里的各个口岸应该已经有异样,说不定那些反贼已经秘密潜入了京城。
温连点了点头,抬眼望去,太阳高悬,行人纷杂,街道热闹起来,盛京楼地处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各个商铺门前都挂着一盏花灯,还多了许多卖花灯的小摊。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皇宫后在京城里逛逛,温连有些好奇地问,“京城里怎么这么多卖花灯的?”
闻言,文淮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许多摊贩都在吆喝着卖花灯,他略一思量,说道:“今日好像是中元节,祭祖之时,百姓们要在河边放灯祈福,夜里皇宫也会举办祭祖仪式,大概也就是在皇宫宫楼上放放天灯罢。”
温连在以前的电视剧里看到过文淮之所说的场景,了然地点点头,转眸时,他忽地看到一盏雪色的花灯,外形酷似崔晏养的那朵雪色牡丹,绸缎编织的花灯漂亮极了。
以崔晏如今五岁的心智,应当很喜欢这些玩意儿吧,给他带一盏回去。
他扭头对文淮之道:“带钱了没?”
文淮之愣了愣,摸向腰间的荷包,递给他:“你要买什么?”
“那小花像不像崔晏养的那朵宝贝牡丹?”温连笑了笑,“我给他买一盏玩玩,钱我回去还你。”
话音落下,文淮之神色微顿,眸光落在那朵雪色花灯上,心底忽然被刺痛了瞬。
即便离开崔晏,和他单独共处,施琅心里想的依然还是崔晏。
半晌,他缓缓递出自己的荷包,低声道:“去吧,你我之间,不必还了。”
温连高兴地接过他手心
的荷包,转身便走向了那卖花灯的小摊。
文淮之寞然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笑,他现在失去了义父,也失去了施琅。
还剩下什么呢?
就算他是那救世主,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终究比不过崔晏,前世败给他的狠毒算计,今生却败给了他的一切,才谋、身份、还有最亲近的人。
不一会儿,温连美滋滋地提着那盏漂亮的雪色花灯回来,文淮之敛起眸光,逼迫自己抛去杂念,淡声道:“回宫吧。”
“等等。”温连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
文淮之脚下稍顿,回身看他,刚想问他怎么了,却见温连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居然提着一大兜子花灯,干咳了声,说道:“帮我拿,把你钱花了不少,不好意思哈。”
“……”文淮之默了默,还是伸手接过那些花灯,“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开心最重要。”
心口像是被一团湿透的棉絮堵着,他不愿再看那些花灯,快步走在温连前方。
身后忽然传来温连轻轻的声音,
“你喜欢哪一盏?”
文淮之愣了愣,回头看向他,“我?”
温连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中元节的花灯不是用来祭奠亲人祈福告安的么,所以顺道帮你还有顾大人、毛豆他们一齐都买了。反正现在又什么都做不了,等到晚上的时候,咱们可以一块到护城河去放灯祈福……”
他神色温柔,一刹那,仿佛让文淮之唤醒记忆深处的一段久远的记忆,也是这样的某个午后,温家少爷立在私塾门口,提着两大袋子新鲜出炉的核桃糕。
“路上看到突然想吃,顺道给你们买的,都傻愣着干什么啊,每个人都有,快分一分趁热吃呀。”
眼前江施琅的模样仿佛模糊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多年以前那个自己早就记不太清楚的人的相貌。
那是一张和施琅全然不相似的脸,但很温柔耐看,笑起来的时候,让冬日都会像夏天一样温暖。
文淮之怔怔地看着他,良久,他垂下眼,看向手心里那一大兜子各式各样的花灯。
有狗头灯,鸭子灯,还有像小船一样的花灯……简直跟哄孩子的玩意儿似的。
文淮之怅然轻笑了声,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眼眶微热,他竟在此刻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他真蠢。
明明温连已经告诉过他无数次真相,可他偏偏一次都不相信。
温连和江施琅是不一样的。
江施琅是江施琅,温连是温连。
施琅的花灯只会给他一人,而温连会把他们都当成孩子一样每人一份。
今生不是前世,原来到底是他认错了人,就像温连误把崔晏认成他,他也把温连认错成了施琅。
如此可笑滑稽的事,竟还真的会出现两次。
原来是他一直在跟崔晏争抢温连,而他所认识的施琅,早已魂断在他入京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