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河觉得可能是自己连睡了五日的缘故,这会儿躺在床上许久都没有睡意。
自山上回城之后,两人一块去吃了饭,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跟沈溪山躺上了一张床。
回房的时候,她后知后觉上当,但对上沈溪山那隐隐含着春光的眼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催动极寒之力帮沈溪山缓解了脖子上的禁咒,这才发现禁咒的灼烫比之前更为厉害了,上回她的手覆上去时只感觉微微的热,这回却烫伤了她的手心。
房中只留了一盏小灯,光线相当昏暗,但宋小河悄悄抬手,还是能看见手掌心红滚滚的禁字。
禁咒的威力比想象中还要迅猛,现在用指尖摸上去,还火辣辣地痛着。
她倒是可以用寒冰缓解伤痛,可一想到沈溪山的后脖子无时无刻不在经受这样的痛苦,宋小河就消了缓解伤势的心思。
宋小河举着手,用指尖在手心的禁字上轻轻描摹,有一些痒,但更多的是痛。
她正走神,耳边传来了沈溪山的低声,“睡不着?”
宋小河蓦地偏头,就看见沈溪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许是睡得太多,现在不太困。”宋小河回答说。
沈溪山没吱声,握住她的手腕往身前拉,宋小河就一下子握住手掌,往后缩。
但他的力气大,宋小河那先微乎其微的挣扎完全没有起到作用,还是被他翻开了掌心,露出手心里红彤彤的灼伤。
沈溪山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伤到了为何不告诉我?”
宋小河蜷起手指,被他的眼神一质问,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怎么痛,算不上什么伤。”
沈溪山的手指往她掌心一按,她立即叫了一声,“啊。”
随着一瞬的轻痛,掌心的灼伤便消失了,恢复如初。
沈溪山捏着她软乎乎的手指,语气虽轻描淡写,但隐约流露出了那么一丝疼惜,“我皮糙肉厚的,这点痛尚能忍受,你的肉嫩,不必吃这些苦头。”
宋小河嘟囔:“这算什么苦头。”
沈溪山没有接话。
方才他一睁眼,看见宋小河正静悄悄地玩着自己的手,像个乖巧的小孩,那一瞬,沈溪山的心都化了。
她似乎在思考什么,双眸睁得大大的,有几分懵懂之色。
或许动了心的人总是贪一些,沈溪山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个人对他有着那么大的吸引力。
她的任何举动,任何表情,都能在不经意间让沈溪山生出占有的心思。
从中甚至延伸出,将她据为己有,不准任何人染指的阴暗念头。
沈溪山捏着她的手,忽而翻了个身,仰面朝上,不再看她。
他的心思太多,而宋小河似乎又没心思,一次两次倒还好,毕竟宋小河好哄,若是欺负狠了,宋小河长了记性,下次就没那么容易骗了。
沈溪山闭上眼睛,真的打
算睡觉了。
只是刚闭眼没一会儿,宋小河忽然开口说话了。
“沈溪山。”她用很小的声音唤道。
沈溪山没睁眼,“怎么?”
“你幼年时的是不是非常严格刻苦,每日都在苦修中度过?”宋小河问。
沈溪山认真想了想,模棱两可道:“经常被师父罚抄。”
宋小河惊讶道:“罚抄?抄什么?”
“很多。”沈溪山说:“各类心法,仙盟律法,和其他的修身养性的书籍。”
宋小河唏嘘,“没想到你竟然会被盟主罚抄这些东西。”
都不用沈溪山多说,这三言两语间,宋小河就已经想到了具体的画面。
幼年的沈溪山坐在案桌前,一坐就是一日,埋头抄写着长篇大论,从日升到日暮。
纵然是天才,也须得加以苦修辅佐,加之青璃上仙看起来就颇为严格,身份又特殊,她将沈溪山当做飞升之人来栽培,自然倾尽心血。
沈溪山或许比仙盟里的任何弟子都辛苦。
宋小河反手将他的指头握住,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
沈溪山反问,“你真明白?”
宋小河点头,“小时候我不好好修炼,师父也总是罚我,不过我只要哭一哭师父就会心软,然后放过我。”
与沈溪山相比,她倒还算是幸运,毕竟以沈溪山的性子,定然不会在受罚的时候哭着求饶。
沈溪山回想起自己每次被罚抄的原因,说道:“多数时候,也算是我该罚。”
宋小河宽慰他,“都已经过去了,况且这里只有你我,不必说那些违心的话。”
沈溪山顿了片刻,便道:“确实我也觉得我不该受罚,毕竟那些事我并未真的去做。”
最多也只是口头威胁恐吓罢了。
宋小河又问:“你三岁进仙盟,是不是鲜少有时间回家?”
沈溪山说:“仙盟与江南隔千里,回去一趟确实不容易。”
当然,主要还是沈溪山并不太想回去,他三岁离家,若不是这些年零星回去过几次,现在恐怕都把爹娘的脸给忘记了。
沈家倒是每年都往仙盟给他送东西,每年送来家书,问他何时有空归家,沈溪山都找理由推脱。
所以先前梁檀说他亲缘薄,也并非胡说。
亲情于沈溪山来说,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没有别的深意。
不过宋小河不那么认为,她觉得亲人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自己没有爹娘自然无从可寻,但知道沈溪山爹娘都在千里之外,这么多年来又没能回家见几次面,更为心疼。
正如她所想,沈溪山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那些期望会化作沉重的枷锁,牢牢地困住沈溪山。
宋小河的身上就从来没有那些负担。
一开始,梁檀希望她能学会符箓,将自己的本事传承下去,后来养了宋小河一段时间,觉得她脑子可能有着异于常人的蠢笨,于是
放低了要求,退而求其次,盼望宋小河能学会风雷咒就好。
再后来,宋小河吵着学剑,梁檀彻底放弃了对她的要求,只盼望她能少吃点,毕竟他也不能总跑去别的山偷鸡,被人发现了挨骂不说,还掉面子。
宋小河对自己的要求倒是挺多,比如学会剑法,考入猎门,成为天字级猎师,再与小师弟一起并肩作战。
如今看来,好像都慢慢做到了。
宋小河思绪发散,越想越远。
沈溪山像是确实累了,许久没说话之后,他平稳的呼吸声就慢慢传过来,是入睡之后的状态。
宋小河看着他的侧脸,一夜未闭眼。
天亮时,沈溪山像往常一样在同个时辰睁开了眼。
就看见宋小河侧躺在他身边,手里正挑着他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缠着玩儿。
像昨夜她玩自己的手心一样,安安静静的,垂下的浓密眼睫遮不住澄澈的双眸。
宋小河没注意他睡醒,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将那缕长发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再一圈一圈地松开。
沈溪山伸手过去,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
她抬手捂住脸,惊讶地抬头,这才发现沈溪山醒了,然后一头扎进他怀里,将他抱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沈溪山的胸膛钻。
这力道这么有精神,一点不像是睡过的样子,难不成一夜没睡?
沈溪山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将她往怀里拢,只觉得宋小河的身体软得像棉花,还带着一股好闻的气息,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沈溪山打心眼里喜欢。
他抱着宋小河,把她在怀里捂了一会儿,才问:“为何一晚上没睡?”
宋小河的头发都乱了,笑嘻嘻地抬头看他,“我昨晚要睡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你的脸,我就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想了一整个晚上,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小嘴跟抹了蜜糖一样,一大早就开始说一些让沈溪山心情舒畅的话。
不管是喜欢脸,还是喜欢他的剑法,总归都是喜欢是不是?
沈溪山眼里攀上笑意,嘴角却压着,不让这个笑露出来,一本正经道:“这个问题的确难以解答,我估摸着你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答案,不如……”
不如就多在我身边睡几晚,说不定会有些头绪。
这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宋小河就从当中截断,一边从他怀里爬起来,一边说:“所以我觉得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回自己房中睡吧,若是夜夜看见你的脸,夜夜睡不着,那我岂不是无觉可睡了?”
说完还觉得颇有道理,肯定地点点头。
沈溪山险些大惊失色,一下子坐起来,道:“我的脸难不成还成了你的梦魇,怎么会夜夜看夜夜睡不着?”
宋小河蹬上鞋子,站起身拂了拂有些揉皱的衣裙,回身一笑,“自然是喜欢的睡不着啊。”
一句话噎得沈溪山接不上来。
顿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烦忧,愣神的工
夫,就眼睁睁看着宋小河推门出去了。
寿麟城如今已经全然没有往日的热闹,即便是天色大亮了,也没有多少人在街道上走动,多半都是仙盟弟子。
苏暮临倒是起得早,蹲在客栈边上跟小孩玩儿。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收服那些小孩儿的,先前还在路边指着他骂,现在一个两个都服服帖帖地叫他老大,排着队给他献宝。
宋小河过去瞅了一眼,说是宝贝,其实就是小孩儿自己在路边捡的石头,送给苏暮临的时候,就说是什么东海珍珠,天山宝剑,有什么编什么。
苏暮临就更能编了,说这些我都有,不是稀罕玩意儿,我不要。
她刚出门,苏暮临就看见了他,拂开身边围着的小孩奔来,“小河大人!”
后面几个小孩儿也跟着跑过来,一口一个小河大人地喊着。
宋小河威风死了,双手叉腰,说:“想做我的小弟,这些宝贝可不够,最起码要是九重天上的神仙用的宝贝才行。”
小孩们争先恐后地问是什么。
宋小河说:“糖葫芦。”
然后领着小孩儿去了蜜果铺子里,一人给买了一串糖葫芦。
当然,用的是苏暮临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