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角落里的秋父身体不由抖了抖。
李式却冷哼:“朕看你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今日敢顶撞皇后,明日就该顶撞朕了!”
“皇帝,”太后温声打断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哀家在甘雨寺中倒是有幸与这位秋公子有过几面之缘……依哀家看,他对父亲十分敬重,想必不是那样的人。”
“母后,”李式一听太后也在为她说话,心中怒气更胜了几分,面上却必须做出一副缓和下来的模样,“他倒是对父亲敬重,可足足一个月都没向宫里递过一道折子,这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是什么?!”
秋澈似乎有些诧异:“陛下,微臣递过折子的。”
李式拍椅怒道:“放肆!你是说朕日日处理奏折都看不到你那一道折子吗?!”
帝王震怒,满堂人都吓了一跳。
秋澈顺从地低下头:“陛下恕罪。可微臣从不屑于说谎,确实向陛下递过折子。臣的意思是,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能让这折子被陛下看到——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她话中意有所指,李式脸上的怒气一顿,下意识看向丞相的位置。
吴如生正看着戏,没想到秋澈竟然敢公然将矛头突然转向自己,顿时面色微微一变,刚要说话——
太后拍了拍李式的手背。
她有张明艳美丽的面孔,此时却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对着三十多岁就满脸胡子的皇帝慈祥和蔼地说着话,莫名违和。
“皇帝。说起这个,哀家前段日子倒是无意间从吴相那里得来一道奏折,内容甚是有趣——啊,对了,哀家记起来了。似乎落款人,便是这位秋小公子。”
吴如生眼皮一跳,听出太后这是在点自己,连忙起身行礼:“陛下,老臣万万不敢私自拦下奏折,太后娘娘所说,老臣绝对未曾见过!”
李式拧着眉,视线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
半晌,他挥手道:“罢了,此事稍后再议——乐和奏曲是朕首肯过的,秋爱卿,你可还有什么异议?”
秋澈又行一礼,刚要开口,身侧有道声音先她一步道:“乐和无异议。”
李青梧静静在一旁听了许久,此时才将平邑公主从腿
上放了下来。
她起身款款来到大殿中央,向皇帝福身后,又看向秋澈,颔首道:“秋公子,此事,也是我同意过的。”
李式脸色瞬间由阴转晴,哼笑了一声。
秋澈转头看向她。
“多谢公子好意,”李青梧头顶金枝步摇,面容恬静雅致,一举一动都端庄大方,“不过美酒难得,公子不如还是先行入座,多品一品美酒佳肴,如何?”
两人静静对视了须臾。
这是重生以来,秋澈第一次正式和李青梧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应该说,这才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比上一世还没认识就稀里糊涂地滚在一起的糟糕开局,要好得太多太多。
秋澈看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她的目光在对方额头的位置停顿了许久……又或许只有短暂一瞬。
她收回视线,垂眸拱了拱手,道:“如此说来,是下官莽撞了。”
“殿下,请吧。”
至此,紧张的大殿氛围终于稍微缓和了几分。
李青梧微微颔首,目送她回到座位,随即在宫女送上古筝后,于大殿中央的雕花木椅上坐了下来。
“乐和此曲,名为《莲花影》,”李青梧温声道,“为皇祖母寿宴助兴,望皇祖母喜欢。”
太后笑着道:“好——好!乐和有此心意,已经足矣。”
李青梧垂眸,将指尖放上琴弦。
清凌凌的琴音接二连三地响起,绕梁之音,绵延不绝。
只能说李青梧不愧是有京城第一才女称谓的人,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正在殿中众人听得沉浸时,突然听见“当啷”一声,刚弹了一半、宛转悠扬的曲子音调便戛然而止。
——琴弦断了。
李青梧捂着被琴弦划破的右手,在茯苓的惊呼声中,还能笑一笑:“我无碍。”
越过茯苓,她看见了拧着眉头的秋澈、一脸惊讶的吴易起、若有所思的吴如生、意味深长的太后……还有满脸阴沉的皇帝与皇后。
她垂眼起身,行礼告罪,指尖上滑落下来的血仿佛无意般滴落在了裙摆上。
粉色的宫裙上,血迹如同莲花初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正映了她方才这曲莲花影之名。
李式脸皮抽搐,却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持着慈父的假笑,道:“下去吧,换身衣裳再说。”
李青梧便在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中,匆匆离场了。
秋澈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垂眸心想,果然还是躲不过去吗。
和上辈子一样的发展。
难道李青梧注定是要中那迷药的?
……
不多时,皇后也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秋澈趁此机会向皇帝告罪,借口如厕要离席。
皇帝正看着她就烦呢,当即便挥手同意了。
吴易起
喝酒喝得高兴,闻言大手一挥:“我陪你去!正好我也要如厕!”
秋澈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两个大男人要一起去如厕做什么?”
……
另一边,御花园锦鲤池,假山处。
李青梧呼吸急促,头晕目眩,偏偏在偌大的御花园里找不到一个人影。
刚走到池边,忽然听见前方似乎有人声。
她下意识要张口喊人,一只手却从身后绕过来,不轻不重地捂住了她的嘴。
李青梧混沌的思绪瞬间惊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险些连最基本的冷静都维持不住。
直到耳边人轻声道:“噤声。”
这个声音,她认得。
——是秋澈。
李青梧紧绷的身体瞬间就放松了下来。本想一口咬下去的动作也立时顿住。
而如她所料,她身后的也确实是秋澈。
秋澈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也比李青梧高一些。
从这个角度看,秋澈只能看到她垂泪欲滴的眼睑和白嫩温婉的侧脸。
像极了甘雨寺中,那个蒙着面纱、坐在梨花树下的少女。
秋澈晃了下神,随即心想。
果然是你。
验证了心中猜想,秋澈反而有种大石落地般的安定。
李青梧却毫无所觉,还在细细地抖着声音问:“……秋澈?”
许久,她才听见身后的人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