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这个事实,你喊也好,哭也好,你去省厅喊去,你要来了外汇你就买,但现在,你不应该趁着这么多专家在,聊聊你的设备该怎么办吗?我可告诉你,你这破脾气,过了这村可没这店,私下再找我们,我们是不接待的。”
卢处长本来想制止呢,结果被郭海英的气场直接压住了,都没说上话。
如今郭海英说完,他也连忙和稀泥:“对对,先聊能聊的,其他的再商量。”
都说到这里了,胡浩脾气下去了不少,他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这会儿发完了,居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胖胖的脸上还挺平静,“对于这部分老旧设备的方案我不接受,但是,对于15年以内的设备,我想我们的确需要好好聊聊。”
居然拿出了资料和笔,冲着大家说:“来吧各位专家,从哪个车间开始?”
许如意瞧见,傅君看了他好几眼,显然没见过这么喜怒收放自如的人。但大家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的,胡厂长都要开始了,他们也没计较,一个一个开始了。
他们说许如意就听着,从来不插嘴,当然其他人也不会去问她——纵然许如意技术不错,但她毕竟是以一个厂长的身份来看如何设备升级的,他们认为她还是不够专业。
她就是在不停地记录。
从进厂开始,她就拿着一个厚厚的黑色笔记本,大家都是分组查看,可她几乎每一部分都会自己观察。
不过一星期,那个黑色笔记本已经写了几十页下去。
因为聊得好,而且许如意真的岁数太小了,有什么事都跑着去干,谁能不喜欢一个爱笑的有眼力见的
本事还高的漂亮小姑娘?!
许如意和专家们的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如今都不叫她许厂长了,而是一口一个如意叫着。
当然,笔记本的内容也就瞧过了,写的非常全面,机器的型号,哪里生产的,生产时间,大修时间,修了哪里怎么修的,目前的问题,清清楚楚。
有时候有些机器型号是在是太老旧了,他们还会跟她仔细讲讲,这是原来一家什么厂子,什么时候倒闭的。
如今她依旧在记录,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这次不一样,会上大家争论,到了吃饭时间,许如意就会趁机问她的问题。
有的问胡浩和卢楠:“10%的更换,是按着设备数量来定的,还是按着东阳厂能动的外汇额度来定的?”
“厅里或者厂里对这次维修更新有没有具体的要求?想达到什么效果?”
卢楠自然知道,许如意是陆时章塞进来的,对她有问必答,就连胡浩,别看脾气火爆,对着专家组一肚子的怨气,可对许如意态度却很好。
用他的话说:“我听说了你们今年成交了2200万美元,就关注你了,专门找了锅炉报看,还向同行打听过你。许厂长,你就是咱们改革的先锋啊。”
“我都这个岁数了,已经在东阳厂厂长的位置上干了十年,我要是按部就班,再过几年我就退休了。”
“可是我们厂呢,也是按部就班越来越差。其实我早就想动,但是每每想到现有条件,都觉得太难了,不能给国家添麻烦,一直在搁置。”
“是知道了你们燎原厂,知道了你之后,这次才想通了。敢想还得敢干,没有条件,我就得想办法创造条件,起码我得争取。首先这个制度它本来就不够妥当,其次,我们产品好了,才能让大家用上好车床。”
“当然,我不能跟你比,我们没有创汇的本事,只能这么挣扎一下,看看省厅能不能帮我们一把。”
许如意这才知道胡厂长为什么突然间这么刚?!
当然,更多的问题是问专家组的,这个就自在多了。
譬如说:“我看你们将机器更新换代,都是整机,不能够部分更换吗?”
傅君就说:“能够部分更换其实是最好的,可是我们目前没有这个水平,能够了解国外这些机器,知道哪些我们能生产,哪些我们不能生产。”
“同样,我们也没有相应的技术水平,来统筹生产这些需要的配件。”
许如意还问:“不能够找这些设备的原厂家进行维修升级吗?”
这是睡觉前问的郭海英,郭海英叹口气:“夏国实在是太远了,一次服务费用特别高,所以我们的机器从来没有进行过相关服务,都是靠着自己摸索着修理的,所以你也看到了,经过了多次的大修,跟原先的设备相比,有的都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
“现在在更换和维修升级之间比较,的确是再找原厂家更便宜,大概费用会在购买新设备的20%左右,但问题是,改后的设备他们修不了了。”
所以,就进了死胡同。()
傅君也一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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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过后,无论胡浩是否同意,专家组还是拿出了维修方案,交到了省厅,许如意也跟着回到了省城,一行人在车站作别,许如意还跟他们约好,发表了新文章通知他们。
不过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陆时章,而是在华美招待所待了两天,写了一份报告,才去的省厅。
陆时章这会儿已经看完了专家组的报告,许如意一过来他就问:“你跟着十天,是什么感觉?更倾向哪边?”
许如意啥也没说,直接就把报告放在了陆时章的桌子上。
陆时章狐疑地看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去,入眼第一句话就是报告题目:《关于东阳机床厂设备情况的调查报告以及解决办法》。
陆时章不由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这不就是说,许如意也拿出了自己的一份解决方案?!
这可是一个机床厂!他知道许如意在这方面懂的不少,是个专家,但是哪个专家也可不可能一个人搞定一个机床厂的设备更新维护?!
他只是想找个行业外又懂行的中立者,来评估一下东阳厂的事情。当然,也是给许如意学习和接触机床的机会而已。
真挺意外的。
陆时章立刻快速翻动了一下。
这年头还没有计算机,所以足足十五页报告都是许如意手写的,密密麻麻认认真真,尤其是对于东阳厂设备现状她没有赘述,只写了一句话:“所有设备具体数据参照专家组报告。”
她不同是给出了分类,这650台机器,她用厂家和产地分开了。
陆时章也是懂行的,一看就知道,许如意恐怕是动了让原厂家维修的念头,但这个想法是被否决的,他眉头有些微皱,不过还是继续看下去。
当然,在此之前,他让许如意自便:“桌子上有干净的水杯和茶叶,你自己泡茶喝,我看看。”
许如意就给自己泡了一杯浓俨俨的红茶,慢慢地啜着。
陆时章看的并不快,毕竟许如意的内容跟东阳厂和专家组的想法完全不一样,这是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新路。
等着他慢慢看完,已经过了大半小时,陆时章抬起头,只觉得脑袋里仿佛一下子被塞进了许多未曾想过的知识,但并不昏昏涨涨,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
他急切而直接地问:“这上面说的都很笼统,你一点点仔细讲讲。”
“首先,你是赞同购买新设备的,但为什么同样的价钱,专家组只能更换10%,你却可以做到20%。“
这个很重要,多一成就是几十台的新机器,如果置换的恰当,那几乎可以让东阳厂的产品升高一个档次。
许如意就知道需要解释,当即放下了茶杯,说道:“我在报告上提到了整机进口和部分进口的问题。”
“我听了整场会议,也听了专家们的介绍,目前我们国家进口都是整机,但我认为这样极为浪费。”
() “就譬如说这个精密外圆磨,整机进口是三万一英镑一台,其中主机一万八,附件一万三。可如果分解开呢,主机里面,像是液压箱等我们都可以生产,附件里面,砂轮平衡器还有夹具等我们也可以生产。”
“如果这部分我们都不购买,只买我们生产不了的,一台机子可以节省55%。那不就是一万多英镑省下来了。”
陆时章是在国外待过的,但他不是这个行业的,他参与的所有的设备进口项目,从来都没有说可以分着买,他都不敢置信,问了一个他平时绝对不会问的问题:“可以这样?”
许如意笑着说:“他们国外都这样,一套机器里面可能有日本的,英国的,美国的,只是我们不这样买而已。当然可以了。”
这可就太省钱了!
这简直就是打开了新大门!
陆时章有点兴奋,接着往下问:“可我们如何确定哪些能生产的,哪些是不能生产的?”
许如意对这个早就想好了:“这分两种,一种这个机器我们完全没有见过,那么我们可以向对方索要相关资料,甚至还以为派懂行的人去看看。一个人的路费才多少,一次又不是只看一台机器,能省下多少,这个不用算就知道。”
“当然,我知道您会问,这样是不是太耽误时间。但是,陆厅长,其实耽误时间才是对的,是我们平时掏钱太痛快了。“
许如意侃侃而谈:“国外购买机器,都是慢慢看,慢慢试,他们有专门的生产工艺师,前期工作做得多,将所有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参数、性能、价格、售后等都一一列举出来,找出最优配置,才会下单购买,平均下来,一年半载都是正常的。”
“而我们的做法是,我需要一台铣床就去买了,但是实际上,铣床也有很多种类,跟不同的设备配合效果也不同,着急地去付钱,结果就是胡厂长不满那个的问题,有的机器花了大价钱买回来,居然厂子里闲置,这是前期工作不到位啊。”
生产工艺师?
陆时章将这个名次在嘴巴里嚼了一下,才吞咽下去。
许如意说的是普遍现象,其实也不是大家愿意这么做,实在是缺乏了解,要知道大家手上的都是十几二十年的机器,谁知道如今国外发展到什么情况了,只能摸石头过河。
所以,陆时章也说了:“这不能完全怪我们的企业,只能说,这是我们摸索向前没办法绕开的石头。”
许如意同意这个说法,所以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知道这些有什么得意的,而是一知道现在哪里有信息遗漏,就老老实实全部拿了出来。
如果她想造成必须选我的想法,可以说的写的更粗糙一些,但是她不能。
因为这是她的前辈们真金白银买来的教训,是他们跌跌撞撞闯出来的道路,她只是搬运者而已。
所以,许如意说的格外的认真:“我同意,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了,就可以去谈去试,这么多厂家,一个不愿意找别的呗。付钱的才是祖宗。”
这词
说的陆时章都愣了,但随即就笑了,可不是吗?颠倒了!
“那第二种呢?”
“那就是我们见过,这可最简单了。就像是有些机床,同型号我们都进口了上百台了,那我们找个离得近的厂子去看看呗,都是一家人,肯定会让看的。”
陆时章点头:“对,是这个道理。”
但他随后就说:“这是进口,那剩下改不了的,你这上面可写的是用原厂件自行维修,这都几十年的机器了,哪里来的原厂件?咱们也不是没接触过,他们根本修不了,怎么来维修?”
他说完就发现,不知道何时,门口已经站了不少同事——汇报工作都是开着门的,尤其许如意还是个女孩子。
让他意外的是,厅长杨又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居然也在外面。
发现他看到自己,杨又春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别吭声,继续问,陆时章看了一眼许如意,她的位置正好背对着大门,根本不知道。
这丫头这会儿正沉浸在她的方案中呢。
许如意抿了一口热茶:“这事儿是这样的,原厂或者国外的专业机床维修厂修不了,是因为咱们进行了多次大修,很多机床已经跟原厂机床相距甚远,他们不了解。”
“但我找出了设备的生产厂家,又跟机床杂志的编辑确定了一下,这些厂家九成都活的好好的呢。
即便已经过了保修期,按着行业的传统,他们也会有原厂件和免费的图纸。即便有些倒闭了,实在是没有,那么也可以委托相关公司在国外采购回来。”
陆时章这会儿才知道,她为什么列出设备的厂家和生产年份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许如意接着往下聊:“而咱们修不了,是因为时间长了,各种配件都已经老化、磨损,更换的配件都是大家凑出来的。”
“我们不得不承认,国产件无论是在精度、耐磨程度还是使用时间上,都有些逊色。”
“这才导致了我们的机器不好用了,不精准了。可我们的工人了解我们的机器啊。”
“如果我们用国内的工人来维修,换上原厂件,这不就解决了吗?”
许如意是个很善于将难题一步步分解开来解决的人。
哪里有问题就解决哪里,最后汇总起来,问题自然解开。
陆时章立时心里算了笔账,原厂人来维修的成本是设备原价的20%,如果按着许如意的办法做的话,成本甚至可以压低到10%。
毕竟,国内的人工比之国外的人工,便宜太多了。
更何况,如今成本更低,又能保证机器恢复到原厂设计的标准,这不仅仅是对于东阳厂,而是对于如今所有急切需要设备升级改造维修的工厂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要是做成了,这对整个工业行业来说,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
当然,这件事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这个人需要是个厉害的技术专家,能迅速将各厂的机器分门别类,拿出具体方案,他还需要懂外语,了解国外的机床市场,对所有机床的构造性能等了如指掌,还要会沟通。
一个优秀的团队可以完成,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也就只有许如意能做到了。
而就在这时,一直在外面听得杨又春终于大步迈了进来,他此时激动万分,直接说了一声:“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