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染本该是已死之人。
天道测不了他命,他自己却知,自百多年前天道并未真正消散时便知他终有一死,死在那虚无之地。
将死之人不牵因缘,故而他不立誓言,不应约定,如此于己于他都好。
与其牵扯不清,不若就当个已死之人,落得身自在。
但他没死成,又活了,被脚下这山,头顶这天强行救了。
天道能与他共命,天地亦能。
天道散去,连接命线断裂彻底,他也该一同死了时,又另有他物与他共命。
苍生万物有灵,天地亦然。
即是又活了一次,那便好好活着。
不避因缘,顺其自然。
所以他应了。
谢景这种话已不知说了多少次,从未得到过回应,也从未料想到会得到回应。听到身前人的声音时,英明神武魔君大人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
檐外雪絮轻轻下,纷扬一片,轻微的声音在这一方空间中却显得莫名清晰。
书页翻动的声音短暂响起,之后又归于安静。
谢景终于动弹了下,也来不及顾手上已经将要大功告成的头发,他侧身半跪下,轻声道:“你可能再应一声?”
他这声音低得像是唯恐惊扰了什么般。
他这次的话没有得到回应,旁边人只用一种看听力有所缺陷的人的视线看了他一眼。
虽进亡灵地狱身上添了不少伤,但谢景耳朵还没坏,听力尚可。
修道之人有规则相束,出口成言,不能轻易允诺。一旦允诺了,便代表着绝不反悔。
谢景脸上的笑没能忍住。
小宝对道侣的理解停留在两方经常待一起,这人有事无事就爱过来这边绕来绕去,和经常待一起并无什么差别,故而他对这点细微的改变并不在意,只觉得这人脸上的笑怪刺眼,看着极其不爽。
它换了个姿势,不去看这人的嘴脸。
白发未能束上,顺着脸侧滑下,垂落在肩前,谢景又站起,重新开始工作。
他像是也伤到了哪里般,手在木板上支了两下,一时间未能像之前一样正常站起。
几个弟子花了一段时间才终得上山。
宗里禁飞,他们只能步行上山,即使脚程快,真正上峰顶也得花不少时间。
一连走过校场和楼阁,如往常一般走近小院时,站在院子外,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说话声。
觉着应当是宗主或哪位长老来了,他们抬脚走进院子,正欲上前行礼时,却觉得似乎有什么非常不对劲。
院里确多了一人,但显然不是他们所想的宗主或长老,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一个男人,穿着身绣着银色暗纹的黑底对襟长袍,客观来说生得好看,但那双赤红瞳孔看来时,无端让人心里发寒,仿佛他们已经是个死人般。
来不及分辨现场究竟是何情况,打从心里升起的
惊惧感瞬间传遍全身,手里提着的话本落地,几个弟子凭着本能拔出了剑。
他们严阵以待,对方却并无什么动作,连带着表情似乎也没变分毫。
长剑在手,几个弟子试图从对方手里救出正在看话本子的……
正在看话本子。
“……”
两秒不到的时间,弟子理智瞬间回笼,终于意识到了现场情况到底如何。
这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檐下,手里还握着白发,即使他们突然出剑,动作依然不急不缓。
——他好像在给他们大人梳发。
脑子有些超负荷,一行人拿着剑思考了会儿,最终于沉默中收了剑,觉得奇怪的地方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还在想着这人到底是谁,有人视线略微向着一侧移去,看到了随手立在一边的木牌。
木牌很眼熟,连带着裂纹都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们看到的原本应当立在山下的小木牌。
“……”
原来真有人这么闲。
尘不染抬眼看向谢景。
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让身后的人自己解决现在这情况。
谢景垂眼拿出深蓝发带,仔细把白发绑上了。
今天的院子格外热闹。
待到他再看向院子时,院子外又多了一行人,步履匆匆,怨气冲天,比他还像个魔。
来多次了,谢景已经大致认完了所有人,认出是宗主和专管外来人的二长老。
这次来得比以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