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陇大清早跑了趟船坞,才回来没半刻钟,又被叶扶琉叮嘱着,扛起半麻袋冰送去隔壁木楼。
魏大正好要出门,把他们领进门就牵马出去了。叶扶琉熟门熟路地自己上了木楼。
魏家主人此刻正在木楼。
没有坐在惯常晒太阳的那把木椅处,而是坐在小榻上,背对着紫檀木盖的大冰鉴。
林郎中坐在小榻边开始望闻问切。絮絮叨叨的询问声里,叶扶琉领着秦陇直奔边角放置的冰鉴而去。
打开下面暗门,往里一看,叶扶琉顿时轻轻吸了口气。
最外头堆砌的一层厚冰墙已经化去大半了。
冰墙后面摆放的大半箱子石砖码得整整齐齐,暗门打开,直接暴露在视野里。
叶扶琉盯着暴露的石砖思忖片刻,俯身拉开最下方的储水盘,满满一盘子融化的冰水,并无人更换。
她起身回想,进门时魏大的说话神色挺正常,并没有发现异样的惊疑反应。
她示意秦陇尽快补冰进去,回身和魏桓说话。
“这两天事多,忘了给冰鉴里补冰,冰几l乎化尽了。魏家没有存冰的冰窖?”
魏桓伸手给林郎中诊脉,声线平缓沉着,“没有。”
魏郎君的反应也挺正常。叶扶琉心想,魏家人少,或许冰鉴放在边角,压根没人想起开暗门往里看?
啊,那就没事了。
“我看魏家人少,前后忙活的就魏大一个,要不然这样吧。”叶扶琉拉着木椅坐在小榻对面。
“反正冰鉴只有夏季里用,冰鉴相关的活计,我们叶家包到底了。我家大管事每隔两天过来一趟,加冰倒水,不必劳动你们。魏郎君你看如何?”
魏桓道,“多谢。”
魏郎君如此地好商量,和他相处从来没有麻烦事,叶扶琉越看面前的郎君越觉得顺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愉悦地拍拍手,“今天我就把画样子给木匠看。等木匠那边准备好了,借用贵家木楼几l日,直接过来雕刻。”
她并不急着回去,看看左右,“魏大出门了,身边连个端药的人都没有,魏三郎君,可要我们多留一阵?”
魏桓微微颔首,“叶小娘子愿意留下相陪,那是再好不过的。”
木楼上放了两个降温大冰鉴,暑气全消,凉风习习,叶扶琉便左右来回转悠,偶尔掀开冰鉴木盖看一眼。
几l羽信鸽从半空中扑啦啦飞进来,围聚在一处,咕咕咕啄食盆里的小米。叶扶琉无意中一眼扫过,觉得那青瓷盆的淡天青色眼熟,定睛细看,这不是从自己手上买过去的猫儿盆么?
五十两金买来的猫儿盆,用来喂鸽子!这得多爱鸽子才能办出来的事?
“魏郎君从前在北边的时候,嗜好养鸽子?”
她趴在窗边盯着信鸽吃食,“重金买下猫儿盆,我还当魏家要聘猫儿。原来是充作喂食的鸽子盆了。”
魏桓果
然应道(),“从前养过一阵鸽子。”
“嗯?”叶扶琉竖起耳朵等下文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下文却没了。从话少的人嘴里掏故事,难。
“养过一阵,后来呢?”她饶有兴致地追问,“鸽子跑了?”
“训好的信鸽不会轻易离群。后来……出了些事,损毁大半。鸽群散了。”
“啊……”听起来像是个悲伤的故事。叶扶琉琢磨着往下问,“鸽群散了,后面就没有再养了?”
魏桓答得平淡,“鸽群散轶,后来便改养起了鹰。”
……这是个什么走向?
“养鹰又养了一群?”
“鹰隼不喜结群,养一只足够了。出游时带出去,入山游猎半日,猎物足够堆起小山。”
……好家伙。玩儿这么大,架鹰入山游猎,不需要她安慰什么了。叶扶琉把所有安慰言语吞了回去,“听起来,从前你的身体很不错嘛。”
魏桓无声地弯了下唇。“年少荒唐,很是纨绔了一阵。”
叶扶琉有些惊奇。
她侧身回望过去,身后的魏郎君依旧端正坐在小榻边,身影消瘦,气质沉静,大热天里全身服饰纹丝不乱,从头到脚完全符合书里描述的“端方君子”,跟他自己口中形容的“年少荒唐”,“纨绔”压根沾不上边。
叶扶琉难得对人起了点兴趣,靠在栏杆边,试着在心里勾勒起魏三郎君十来岁的形象。
一个十来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山匪,当时身子还很康健,身边父母早亡,没有亲人约束,因此年少荒唐,经常架鹰入山,带着大堆血淋淋的猎物拖上山寨……
很真实,很符合少年山匪的形象。
叶扶琉的指尖摸了摸荷包。魏郎君画的仙鹤画儿正鼓鼓囊塞在里头。画技工笔一流,令人印象深刻,和少年山匪的形象有点不搭。
“后来身子不好了,被迫弃武从文?开始学起画画儿?”她猜测。
魏桓微微一怔,随即笑咳起来,咳得呛住了。
“咳咳……非也……”
林郎中急忙停止诊脉,起身倒了半杯茶过来。“别轻易咳嗽!容易刺激到咽喉处的溃破伤处!”
魏桓停了咳嗽,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笑意里又带点怅惘。
“哪来的弃武从文。少年时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只知聚众冶游,否则何来的‘纨绔’一字?画技是被家里长辈强逼着学的,倒是从小学到大,略有三分火候。”
叶扶琉想起笔触细致的仙鹤翎毛:“太过客气了。你那手画技,去江宁府开个书画铺子,开课收徒,足够你们主仆两个营生无忧了。”
魏桓笑着摇摇头。“不必。”
叶扶琉表示理解。
身为北边山寨当家的,带着打下的大片家业来江南金盆洗手,当然不必起早贪黑做书画铺子的行当。
“不去江宁府也好。”叶扶琉对林郎中道,“看诊写方子先缓一缓。早上你跟我说的江宁府医馆行会的那档子破事,跟魏三郎君再说一遍
() 。”
林郎中一听就来劲了。
传话的事他爱做啊!
“上回是不是有个姓齐的老郎中来贵宅看诊?看了一回诊(),第一回就不肯再出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后来找不到人了?嘿,就是被人登门警告了,心里害怕,拖家带口连夜跑了!”
林郎中添油加醋地把细节描述个遍,魏桓听完,神色不动地一点头。“原来如此。”
他抬手推了推几l案上的白纸,“有劳告知。不知林郎中最近住何处?麻烦写下住址。等家仆回返,我让他登门以一块金饼相赠,作为谢礼。”
林郎中激动得眼神发飘。最近天天有金饼砸脑袋上,他林大郎时来运转了啊。
“魏郎君最近精神转旺,是好迹象。方子可以适当删改几l味药。”林郎中兴冲冲挪去边角处,仔细琢磨起新方子来。
魏桓的视线转了个方向,“叶小娘子,走近些说话。”
叶扶琉走近小榻边,拉过木楼唯一的一把木椅,坐在魏桓对面。
深黑色眼瞳直视过来,近处的凝视显得格外专注。她笔直对视了片刻,对面那双好看的眼睛露出浅淡笑意,视线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