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桓神色不动听着。
听完不答反问,“你在江县任了几年知县,江南风光可好?百姓可富足?”
卢久望一怔,“江南鱼米之乡,风光自然是好的。百姓农耕渔樵,江县辖下的寻常人家不敢说富足,足以糊口谋生,还算安乐。”
魏桓莞尔:“放你在江县,磋磨你了?”
卢久望:“……”
魏桓又问,“这几年赋税可收得上来?”
提起赋税,卢久望的刺头儿气焰顿时消下去大半。
“两年前御驾亲征的战事后,这几年摊派到江南的赋税繁重了些,商税三年翻了一倍,人丁税加三成……还能应对。还能应对。”
魏桓听完,点点头。
不再往下询问,抬手送客。
“世间事皆有取舍。多看看江南好风光。”
几名膀大腰圆的官差前后开道,簇拥着卢知县的驴车沿着长街走远。
魏家隔壁的叶家大门拉开一条细缝,门缝里探出半只乌亮的眼睛。
门很快开了。叶扶琉冲隔壁打招呼,“把大佛送走啦?”
魏桓站在门边,浓墨色的眸光从长街尽头转来叶家门前,眉宇间笼罩的几分郁色便消散了。他简单回应,“送走了。”
叶扶琉悄悄问,“捐了多少?按哪一等的额度捐的?”
刚才忘了当面议。魏桓想了想。
“五口镇认捐最多的,是不是沈家?”
“对。他家按头一等的额度认捐,铜钱千贯,绢匹两百。”
“那魏家也比照着头一等的额度认捐。”
叶扶琉噗嗤乐了。
“你比照着沈家的额度捐呀?等县衙的张榜告示贴出来,三郎你的名字和沈璃岂不是要并排在头一列了?”
她坏心眼地出主意,“募捐本来没你魏家的事。卢知县突然登你家的门,肯定是沈璃召来的。按我说,你就比沈家多出一贯铜钱,一匹绢。把沈家名号压下去。”
魏桓还真不知道县里富户认捐之后,县衙官府会把每户的认捐额度贴出来展示于众,按照认捐多少列出名榜,供乡里邻居品头论足。
他无声地笑了下。卢知县是不缺小聪明的,便宜他了。
“多出一贯钱不成样子。魏家翻一倍认捐。”
——
头顶一
() 轮明亮下弦月。步入初秋的江南夜晚,依旧暑热未退,处处蛙鸣。
喧嚣不绝的酒楼里,祁棠独占二楼最好的临水阁子,把豪奴们全赶出去,独坐在阁子里,兴致高昂地书写家书。
“父亲敬启。”
信里夸耀这趟的行程顺利。
他顺利寻到魏家祖宅,顺利见到魏家表兄,也顺便见到了魏大魏二。魏家表兄的病情并无大恙,魏大魏二,两灰衣俯首家仆而已!整日看门养鸽、煎药扫地,不成大器,“暗查是否暗藏谋反之意”云云,不可能,高抬他们了!
新起一行,家书里又写道,儿此行暗访江南诸行商。商贾怕事,容易拿捏得紧。顺道做了桩极好的买卖,拿去懂行人看过,至少可得三倍利。可谓是意外之喜。
诸事顺利,暗访公务耗时甚巨,恳请父亲恩准,多许些时日。
儿或许在外过中秋。
他的冠礼在八月底。如果一切继续顺利下去,中秋之后,或许能带着叶家扶琉回江宁。冠礼成人之夜,和喜欢的女子共度……
祁棠停笔,对着窗外的月色,满怀期待地笑了。
——
叶家大宅明亮的灯火下,叶扶琉也在伏案书写家书。
“三兄敬启。”
信里满满地书写对兄长的思念之情。
许久不见,家中一切可安好?三兄记得偶尔出门,沾染人气,多多和人说话。若实在不喜和生人说话,寻些猫儿狗儿活物说话也行。
随信寄去江南土产若干,知道三兄喜食螃蟹,送去新鲜捕捞的大螃蟹二十斤。醉蟹三罐。
今年叶家落脚于江南东路辖下,江县五口镇。这里多行商,人来人往,落脚安全。
五口镇这处新得的叶家大宅,占地极为敞阔,许多的好旧物。新得一个罕见的七环密字锁,至今未解出密字……若三兄在场,必能顺利解出密字。
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
最后一张纸写下邀请,三兄八月可否能来江县五口镇,全家中秋团聚?
叶扶琉咬着笔杆想了一会儿,认真写下最后一句:
“扶琉认识一位同行前辈,姓魏,年二十六,丰神雅淡,沉静少言,攒下丰厚身家,人已归隐江南。扶琉甚为中意他。只不知他可愿意入赘叶家,和叶家一同行商。”
——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魏家。
魏桓坐于明亮灯下。书房的三斗柜打开,露出里头收藏多年的锦盒。
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牌安静躺在锦盒丝绒里。无暇美玉在暖黄灯下闪着润泽之光。
白玉无暇,无需过多雕刻。玉牌只在边角处细致地勾勒了鲤鱼蟠龙,盛开芙蕖。
这是当年系在他身上,跟随年幼的他入京的不多几件旧物件之一。金青色的长穗子历经岁月,早已褪尽颜色。他把玉牌拿在手里,指腹怀念抚过,在灯下仔细端详了片刻。
用作赠人的物件,玉牌本身倒还拿的得手,但旧穗子不成。得趁八月中秋之前赶做个相配的新穗子来。
趁着两家相约过节,对月吃席、其乐融融之际,需得寻个妥当时机,把礼当面赠送出去,又不显得突兀……
——
与此同时。魏家的西跨院里。
魏大和魏二在灯下对坐,魏大动嘴念名字,魏二抬笔录下名字,长长写了四列,三十来个。
“这么多人?全请来?”魏二边写边问,“不必提前知会郎君?”
魏大豪气地拍案,“就是要给郎君个惊喜,趁着中秋全请来!叫他们都亲眼看看,郎君来江南休养半年,身子大好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