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外蝉鸣鼓噪,屋内却鸦默雀静。
周围的人、连同王婆婆在内都齐齐看向了王忠,余光瞟来瞟去,最后慢慢下移,落到了下半身的位置。
王忠默默的闭拢双腿,不算白皙的老脸上染上一层薄红,“.....我好着呢。”
白苏察觉到王忠的脉象加快了许多,轻声提醒:“王叔,别忌讳看医生。”
“我没有,你别造谣,我好得很呢,我就是腰椎盘突出想来买止疼贴。”要面子的王忠心虚地瞄了眼周围的人,发现各个都盯着他看,老脸臊得慌,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妈,你不是说要去买老鸭回家炖汤吗?去晚了还能买得着吗?”
“额......对。”王婆婆看儿子不想她留这儿,笑着提了提手上的篮子,“那你先看着,我去买菜,再买点你喜欢的卤味。”
“你们不是说贴完膏药一起去买菜吗?走吧。”王婆婆还没忘拉走自己的买菜老伙伴们,免得盯着自己儿子看。
很快,买膏药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王忠一个人,他左右看了眼后小声对白苏说:“我没病,就是腰椎盘突出。”
白苏嗯了一声,算作是相信他,紧接着又回了一句:“最近时有尿痛尿急的感觉吧?”
“你怎么知道?”王忠神色变换,老婆难道打电话告诉妈了?妈又告诉白苏了?怎么一点也藏不住话呢?
白苏轻声道:“我把脉看出来的。”
“之前不明显,只是夫妻生活有些不得劲了吧?最近开始时不时有胀坠、排尿不畅吧?这症状应该有十余天了吧?”
所有的症状都被白苏说了出来,王忠顿时有些难以启齿,他之前和妻子那个时确实有点不太行,他并没有多想,毕竟也四十好几了,有点提不起劲也正常,他还寻思着私下买点药调一下。
最近出差期间隐隐有些不舒服,逐渐出现了尿痛、不畅的症状,他本打算挂个专家号去看一看,但想着亲妈生日没赶回来,加上想看看腰椎盘的问题,所以就先回了老家。
王忠被白苏说得喉咙有点干,不自在的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是有一点,应该是我腰椎盘突出问题引起的。”
白苏没理会他的自圆其说:“我看看舌苔。”
王忠张大嘴,伸出舌头。
舌头很红,舌苔黄腻,湿热严重,聚集在下焦,而且肾气亏损严重,白苏望着王忠,说出自己的诊断:“是淋症。”
王忠听不懂:“啥意思?”
白苏解释:“就是前列腺炎。”
王忠嘴唇嗫嚅的张了张,好半响才回了一句:“啊?”
“是前列腺炎导致尿频尿痛、早泄等问题,不是腰椎盘突出引起的。”白苏看出王忠有点忌医,“王叔你要在我这里看病吗?”
“......”王忠确实觉得怪尴尬的,白苏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邻家侄女,让侄女帮自己看男科,想想都别扭。
白苏没想到王忠一个走
南闯北的人还会别扭,她压着上扬的嘴角,“其实医者不分男女,但王叔你如果介意,不看也没关系的。”
“不介意,我没那么矫情。”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王忠压下别扭,努力大大方方的伸出手,“白苏,你帮我看吧。”
“那好。”白苏笑了笑,“刚才问了你症状,大概可以断定是湿热下注造成的。”
王忠也听不太明白,“那怎么治?”
白苏给出方案:“吃药针灸吧。”
“针灸?”王忠眉心跳了跳,他可不想在一小姑娘目前脱裤子,他立即摇头,“不行,我怕疼,我不想针灸。”
何信在旁小声说:“针灸其实不疼的。”
“我对疼特别敏感,你们觉得不疼,我依旧觉得很疼。”王忠一副自己情况自己清楚的神情,“反正我不扎就是了。”
老实憨厚的何信信了:“那还是吃药吧,吃药稍微好一点。”
“那行吧,给你开药,你这病还不算严重,只吃药也可以。”白苏按照王忠的情况用龙胆泻肝汤加减,最后开出适合王忠身体状况的药方,“这副药里不好再放活血通络止疼的药,所以你腰椎盘突出的疼痛只能靠贴膏药来止疼了。”
王忠点头,“什么时候能见效?”
“腰疼吗?每天依次递减,一周会明显减轻很多。”白苏停顿了一秒,笑着补了一句:“本来我会用针灸把你腰椎活络舒服一下的,但你怕疼,所以只能自己多熬几天了。”
王忠没想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呵呵的干笑了一声,“......没事,忍一下还是能的。”
白苏压了压嘴角勾扯出的笑,然后将药方递给何信去抓药,她则去拿止疼贴。
王忠打量着这处老旧的小医馆,以前是白叔忙上忙下,现在换成了白苏了,“以前你不是在外地工作吗?为什么会想到回来继承医馆?”
听他妈说,前几年白苏和白叔因为这件事发生过争执,不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反正最后白苏没有从医,他以为白苏是不喜欢做大夫,但没想到如今又回来了。
白苏回想起上辈子固执又软弱的自己,自嘲的咬了下嘴角,“忽然想做了。”
“想做也挺好,做好了也大有前途。”王忠说了些好听的话,但心底也清楚现在看中医的人真不多,绝大部分人一有不舒服都是去大医院,吃药好得快,不像中医见效这么慢。
要不是看儿子脸好了一点,要不是亲妈一直喊他回来试试止疼膏,他也宁愿往大医院里跑一跑。
白苏点点头,她也这么想。
总有一日,她的医馆外面会排满长队请她治病的。
“你爷爷、你爸爸看你这样,一定很开心。”王忠和白苏的爸爸从小一起长大,白苏爸爸也是学医的,可惜因为救人去世,要是还活着,肯定也是白氏医馆的招牌吧。
提到去世的爷爷和爸爸,白苏垂着的眼眸里闪过黯淡,她抿了下唇,随后继续往纱布上涂抹黑乎乎的药膏。
等涂了厚厚一层后,白苏才抬头朝王忠笑了笑,“王叔你坐着,我帮你贴上。”
王忠未察觉到白苏的有异样,坐下撩起一点衣服,“我爸说贴了你做的膏药现在能跑马拉松了,今儿早上还跟人出去钓鱼了,以前可没力气走那么远。”
白苏想着王爷爷早上提着鱼竿往外跑的背影,不由笑了起来,“王爷爷有做针灸和喝药,二管齐下,所以效果会更好一些。”
“我之前还以为他们找借口骗我回家,没想到是真的。”王忠拍了拍后腰已经贴好的止疼膏,凉滋滋的,还挺舒服,“看来你们调理身体还是很有一套。”
白苏不喜欢‘中医只能调理’这个刻板印象,轻拧了下眉,“王叔,那是治病。”
“对对对,是治病。”其实王忠觉得没有区别,“是厉害的。”
“小师姐可厉害了。”一旁的何信也这么觉得,有时候感觉比师爷还厉害。
王忠顺嘴也夸夸何信:“你也挺厉害的,一直忙上忙下的帮着抓药、贴药膏。”
没人不喜欢夸赞,何信乐得嘿嘿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王婆婆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王爷爷,王爷爷手里提着个水桶,里面装着上午的收获。
白苏隔着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去,“王爷爷今天钓了多少?”
“钓了十条鲫鱼,咱们家吃不完,给白苏你拿几条。”王爷爷直接拿抓了四条送给白苏。
“谢谢啦。”白苏好久没吃鱼了,欣然接受了王爷爷的好意,中午处理干净后做了简单的家常酸菜鲫鱼。
鲫鱼巴掌大小,油煎得两面金黄,再配上切得细细的泡辣椒、泡嫩姜、泡芹菜、泡豇豆等泡菜,酸酸辣辣的,十分开胃。
白苏一时没忍住,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何信见状:“小师姐你喜欢吃鲫鱼啊?等下次回家时我去河里抓一些鲫鱼过来。”
“不用麻烦,偶尔吃一次觉得挺不错。”白苏将碗里剩下的一片姜一起吃掉,“冬吃萝卜夏吃姜,明儿多买点姜,炒个肉丝,剩下的泡上,回头再用来做菜。”
“诶。”何信想了想,“小师姐,要不要再放点豇豆?我看坛子里也不剩多少了。”
白苏点头,“可以啊。”
“那我明早上早点去菜市场看看。”何信顿了顿,“也不知道早市上有没有葡萄、梨子这些,要是有我也买一些回来。”
“院里的八月梨好像能吃了。”白苏扭头望向院子中央枝繁叶茂的梨树,树杈之间果子已经有成年人拳头大小,外表仍是青青的,但闻着已经有了果香。
“才七月底就熟了?我摘一个来尝尝。”白苏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梨树下摘了一个,闻了闻,闻着倒是挺香,切出来果肉白净,汁液四渗,香气扑鼻。
白苏分给何信一半,自己拿着一半坐在梨树下吃了起来,爽脆无渣,汁水香甜,和以往记忆里的一样甜。
这棵梨树在白苏小时候就有了,每年到了八月就
能摘好多梨子,装满一筐一筐又一筐。
小时候的她就搬张小凳子,坐在爷爷爸爸的中间,捧着大大的梨子,一边啃一边背汤头歌。
长大一点点的她会帮着爷爷一起摘梨子,然后一家一家的分给邻居们,只是那时一起送礼的人已经少了一个。
“小师姐,这梨子好好吃。”何信的声音打断了白苏的回忆,她扭头望去,恰好看到何信夸张的表情,她嘴角勾起,心情也莫名轻松起来。
何信大口大口吃着梨子,香甜汁水瞬间流入喉咙,滋润着刚才吃辣后微渴的喉咙,等二两口吃完后他竖起大拇指:“好好吃。”
“这一树八月梨一直都很好吃。”白苏站起身,梨子这么多吃不完,今年爷爷不在,就得由她摘一些来分给大家了,“何信,你上树帮忙摘一点个头大一些的,小的留着再长一长。”
何信立即要去爬树:“摘多少啊?”
“先摘一小筐吧。”白苏将小箩筐递给何信,等他摘满后拿了几个留着,其他的都送去王婆婆家,王爷爷今天送了她鱼,她也送点梨子过去请他们尝尝鲜。
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王忠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要往外走,“王叔要走了?”
“对,公司那边临时有事,得赶回去一趟。”王忠看向白苏手里提着的梨子,“你咋过来了?”
“我给你们送点梨。”白苏将梨放到地上,“刚才尝了尝,还挺甜的。”
“已经能吃啦?”王婆婆拿起一个梨闻了闻,“还挺香,看来没有受天旱影响。”
“阳光好才甜。”王忠拿起一个,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咬下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白苏看他也喜欢,便说:“那这一筐都给王叔你拿着,我待会儿再给王婆婆摘一些送来。”
“不用不用,我拿几个就行。”王忠扭头让亲妈给自己拿个小袋子,装十来个回家尝尝就行。
王婆婆也没让白苏回去多摘,“这么多够了,树上的再让它们长半个月,等到八月中个头还能更大一些。”
王忠拿上梨子,便匆匆去外面宽敞处的停车位,开上车匆匆赶回了市里面的家。
王忠老婆翻看着他带回去的东西,“咋还带这么多鸡鸭鱼肉?还有梨?”
“妈让拿的,梨子是白苏给的。”王忠提起白苏,又觉得尿频尿痛了,“她医术确实还挺好的,一下子把出......我那问题了。当时好多人,把我尴尬得不行。”
王忠老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让你去医院检查,你非不去。”
她笑完了又问:“那是因为什么?”
“说是前列腺炎。”王忠老脸燥得慌,“也不知道对不对。”
“那你要去医院检查吗?”
“算了,妈让我先喝完这几付药,回头没好转再去。”王忠看着儿子脸上逐渐扁了的痤疮,心底还是忍不住期待一下。
不止他带着点希冀,也有其他人带着期待从县城乘车来到了小镇外,下
了车沿着宁静古朴的街道找到了白氏医馆。
为首抱着孩子的妈妈透过玻璃窗,打量着守在药橱前的白苏,瞧着十分年轻,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气质古典又清冷,犹如一幅古画,和现实格格不入。
正在清点李大伯送来的蝉蜕的白苏也注意到医馆外有人,抬头看去,发现有五个大人站在外面,还分别带着二个孩子。
“你好,是小白医生吗?”为首的妈妈叫叶慧慧,是经小孩积食那个妈妈介绍知道白苏的,听说治小孩湿疹也很有一套,于是带小孩过来试一试。
路上遇到另外两户人也是带孩子过来找白苏看诊的,于是就结伴一起走进来了。
白苏颔首,指着医馆里摆放的椅子,“这里坐。”
“诶。”叶慧慧抱着孩子走进屋里,屋里开着空调,她稍稍用后背挡住冷气飘来的方向,然后才拉开孩子身上薄薄的衣衫,露出潮红的一片皮肤,皮肤上还有成片的小点子。
“小白医生,我家孩子老长这种,之前以为是湿疹,去医院说是热出的痱子,然后我按医生所说的家里保持凉爽干燥,还买了痱子粉、止痒洗剂之类的,刚开始涂了确实有好转,可刚好一点另一处地方又长出来。”叶慧慧将脖颈、手窝、脚窝露出来,“你看,这些地方也是红彤彤的,我每天都擦干净了抹了痱子粉,可还是这样。”
白苏注意到小孩有些胖,看起来胖嘟嘟的,一圈一圈的肉都挤在一起了,“你家小孩应该才七八个月吧?体重多少?”
“她是有点偏胖了,不过医生说是奶胖,以后断奶抽条了就好了。”叶慧慧解释了一下。
白苏看着小姑娘滴溜溜的转着眼睛,伸手帮她把了把脉,脉象倒还好,湿热倒是不重,满身痱子潮红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胖,叠在一起不透气,“平时是不是习惯吹空调就给她穿外套?因此老是汗淋淋的一片?”
叶慧慧没有否认:“不穿一点会凉肚子吧,而且脚摸着也凉。”
“小孩本身是纯阳之体,阳气旺,和大人体感的温度是不一样的,再加上你家小孩体质比其他小孩更好,像这种炎热天气,冷风适宜的情况下不用穿长袖长裤,围个小肚兜遮住肚子穿个小袜子就行,其他地方尽量透气。”白苏摸了摸小孩儿手臂窝里潮红的皮肤,“你是不是一直给她擦?”
“是啊,给她涂抹了痱子粉,一会儿就起泥了,总得擦干净再涂抹。”叶慧慧也是个爱干净的人,一看女儿热了就拿着帕子一顿擦,务必要要保持干干净净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