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是官家临幸猎场,随扈的官员来了千百,猎场被封得如同铁桶一般,像她们这样的小姐,都待在萧家的别苑里。只有名单中的官员得以进猎场伴驾,还有柳家萧家这样和宗室有关的得以进去,都视为天大的荣耀。
娴月没想到她们不用参与这场盛事,倒也乐得清闲,待在房中,又在床上和桃染说些闲话,见凌霜换衣服,问她:“你又出去干什么?可别靠近围场,小心给你抓起来。”
“我还马去。”凌霜倒老实:“顺便找蔡婳玩玩,卿云的事她也出了力呢,我还得备份谢礼谢她呢。”
“你会备礼,算了吧?”娴月嫌弃地道,顺手从自己正玩的珠宝里拣出一样来,正是一根白玉的铃兰花簪,那花朵一个个小铃铛似的,白净如月光,叶子是翡翠,水头好,清透欲滴,不十分惹眼,但也让人爱不释手。桃染机灵,立刻拿了个锦盒来装着,娴月还教道:“拿个天水青的,里面衬布也用雨过天青色,这样好看。”
凌霜还有点不乐意,娴月骂她:“你别以为人家蔡婳和你一样,铁了心做尼姑?送那些没用的东西,书啊镇纸啊,有什么用,人家最缺的就是出场面的衣裳首饰,人家不提,你也呆头鹅似的看不出来。拿这个去,包她满意,就说是娴月说的:‘姑娘上次问我的海棠簪怎么做的,我想海棠微醺,配不上姑娘的格调,铃兰清雅,人称君影草,正配姑娘,所以做了这支簪子,姑娘戴着,也是替我们铺子争光了。等今年的新绸上来,还要麻烦姑娘呢。二奶奶也说了,卿云的事,等桐花宴后,摆酒好好谢谢姑娘。’”
凌霜只犯懒:“一大堆的,谁记得住。”
娴月见状要打她,她已经跑出去了,又在门口笑道:“你老管我的事干什么,你又不是没朋友,云姨呢?她在猎场吧?没人陪你玩咯!”
“云姨昨晚就跟我说过话了,我说了卿云的事,她还叹息呢,说这事要问问她,保证没这么多事,她那两个姐姐都不是好相处的,这些年在内宅斗久了,更是疯魔了。叫卿云不要害怕,等她忙完这一阵,就来好好处理这事。”
“云姨还是真好。”凌霜叹道:“放心吧,我也在四处打探,迟早把造她谣言的人揪出来。”
“指望你,算了吧。”娴月对什么都了如指掌:“你以为秦翊有办法?贺南祯和秦翊那样好的兄弟,他要能查出谣言是谁造的,早告诉贺南祯了,他也是臭脾气,明明捕雀处名义上的长官是他,不知道清高什么,结果实权全落到贺云章手里,不然这样的谣言,还不是分分钟查出来?”
“那就让他去命令贺云章查嘛。”凌霜道。
“你别说疯话了,贺云章是好惹的?”娴月头也不抬地玩她的珠宝:“你觉得柳夫人这样的手段狠毒?我告诉你,内宅再斗,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朝堂上的战争才是你死我活呢,一个捕雀处,了结了多少人的人命,什么谣言,在他们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戏罢了,抄家灭罪才是人家的主业营生呢。你要是信我的,就躲着贺云章走就对了。”
“知道了。啰嗦。”凌霜说着,但每次出门都跟她有交代:“我中午回来吃饭,你等着我,可能带蔡婳,可能不带。”
“知道了,你别老缠着人家蔡婳,你不嫁人家还要嫁,她被大房伯母都快磨死了,每天做不完的针线,又没钱,又没闲,十个花信宴倒有五个不让去的。你也体谅体谅……”
娴月话音未落,凌霜早就消失不见了,她也只能叹口气,继续清点她的珠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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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牵着秦翊的乌云骓,找到了蔡婳。
萧夫人招待客人,也多少有点看人下菜碟,柳夫人母女住个大院子不说,像她们姐妹这样,虽然娄二奶奶先前没来,但卿云定了赵家,娴月也前途光明,自然也是院子住着,像蔡婳这样,小门小户的姑娘,长辈又不疼爱,只能和别人家院子拼在一起,这次蔡婳就跟龙家的母女拼在一起,龙家人多,还有几个小女孩,都很娇惯,缠着蔡婳要她给她们绣手帕子,蔡婳也是好不容易才躲出来的。
“不好意思,有点事,龙夫人央我教她小女儿做针线……”蔡婳抱歉地道。
凌霜顿时就生气了。
“我早让你去跟我们住,非不去,龙家那一大堆子人,有什么好相处的?”她嫌弃道。
蔡婳只是温和笑笑,并不辩解,而是看向凌霜牵着的乌云骓:“好漂亮的马。”
“还是你有眼光,”凌霜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漂亮吧,这叫乌云骓,通体墨黑的就叫乌骓,一字之差,但马的习性,脚程,耐力都有很大的区别。秦翊也是懂马的,当时官家赏赐,他一眼就挑中了这匹最好的,赵景的火炭头都是后挑的。”
蔡婳欲言又止,凌霜连忙阻止她。
“打住,秦翊没有那意思,我也没有,我跟他就是朋友关系。乌云骓是我昨天着急找卿云时,跑去找他借的,他自己骑了另外一匹,叫白义,也是名马,下次我牵过来给你看看。”
蔡婳其实本身对马不怎么感兴趣,她也没怎么见过马,小时候跟父亲在任上,是文官衙门,后来家境败落,更没机会像荀文绮她们一样到处骑马了。但这匹乌云骓也真有意思,大眼睛,长睫毛,跟人似的,尤其那眼神,湿漉漉的,温柔极了,倒像是个人一样。这样高大强壮又温和的生物,真让人一见就觉得亲近。
“你别光看,摸摸它嘛,马很干净的。”凌霜鼓励她,蔡婳迟疑地伸出手,乌云骓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把头贴了上来,皮毛柔软,又温热,蔡婳吓了一跳,惊喜地笑了起来,看一眼凌霜,凌霜也对着她笑。
蔡婳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难免有孩子气的一面。
“怎么样,有趣吧。”凌霜看着她和乌云骓玩,感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马,善良的人都喜欢马,坏人就不一定了。你还不知道吧,昨天黄金奴之所以受惊,是因为柳子婵在它马鞍下面放了几颗铜纽扣,你想想,纽扣的爪子多锋利,卿云骑了一路,那马背上肯定是几个血洞,我还没去看呢。想想真可怜……”
她牵着马,和蔡婳一路走,一面把卿云和柳家母女的事都跟蔡婳说了,蔡婳虽然聪明,但也是闺阁小姐,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危险诡谲的事情,还带着杀人灭口。听得也入了神,感慨道:“斗成这样,真是何必呢。”
“是啊,想想真没意思,内宅斗得你死我活的,就为了个男人的宠爱?”凌霜也道。
但蔡婳说的显然不是内宅斗得没必要,而是说柳夫人和娄二奶奶斗得没必要,明明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卿云的性情,熟悉她的人都了解,是一诺千金的,看她在小山亭始终不答应柳子婵不告诉别人就知道,她做不到的事,她不会说的。
但柳夫人在内宅斗惯了的人,哪里敢让把柄留在别人手里呢,自然是想着杀人灭口了。就算如今没害成卿云,估计也不会反省,只会觉得是自己技不如人,暗暗积蓄力量,等改日卷土重来。
所以蔡婳听了就叹息道:“她们也不是为了男人的宠爱,是为了背后代表的东西,家产,待遇,地位和尊严,男人们在朝堂上汲汲营营,不也是为了这个吗?只是女人们的战场被困在内宅罢了。”
凌霜听了,便不说话,过了一阵又道:“我总觉得柳子婵那么想私奔,跟她家的状况也有关系。她母亲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又对她并不好,她应该是想逃离那个家,所以饥不择食,董凤举就是利用了她这一点……”
蔡婳听出了她的犹疑。
“你是觉得卿云不该告诉柳夫人柳子婵想私奔的事?”
凌霜向来信奉自由,柳子婵私奔的决定虽然傻,也算是一种为自己追求自由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