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文见他不动,有些疑惑。
“爷,咱们先进宫吧?”他提醒道:“官家还在等呢。”
贺云章没说话,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带着两人骑马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停了下来。
“老三。”他叫自己的心腹:“去问问,那些花鸟簪,什么意思。”
他叫的老三,正是他的心腹贺浚,其实在族中排名是十三,贺云章有时候当着人叫他十三哥,有时候顺口叫老三,上次在萧家别苑里,娄娴月看到的黑衣汉子就是贺浚。他向来沉默寡言,像个影子,但过目不忘,什么事都记在心里。
像贺云章这样的话,没头没尾,这是花信宴,姑娘们的花鸟簪何其多,换了秉文一定听不懂。但贺浚显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仍然是读书人的习惯,不提女眷的名字。
贺浚答应一声,立刻拨马走了。捕雀处的手段,查这些小事不过信手拈来,秉文还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家爷为什么忽然对簪子来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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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章赶在酉正进了宫,宫门一关,外男全部要出宫。他却在这时候奉诏进宫,可见是天子心腹。其实官家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近来夜长,晚膳前后有些闲暇时间,所以召个近臣,陪着说说话。探花郎年轻有为,相貌也好,应对也得体,如世人说,与之相交,如沐春风。再加上捕雀处确实耳目通明,也有些新鲜事好说。
官家如今长宿在云华殿,由丽妃娘娘陪着。丽妃娘娘十年前进宫,如今也有二十七岁了,看贺云章也有点看晚辈似的,晚膳时和官家一问一答,把个贺大人当成自家子侄来调笑,说“都是官家不好,花信宴还把小贺大人召进来,辜负良宵事小,耽误一春的收成,误了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如何是好?”
官家也笑,说:“放心,云章的人才,不怕没有带着五百车嫁妆的小姐嫁进来。”
寻常世家结亲,嫁妆也不过几十车,听官家的意思,多半是要赐婚了。丽妃开这玩笑,显然是听到了风声。
宫中起卧都有时辰,过了戌时,近侍就来催官家入寝了,三催四请,把个官家都催急了,道:“难得有些闲暇,预备赏月,偏来催,坏朕的兴致……”
近侍不敢说话,都下去了。留着丽妃娘娘和官家在后面花厅,饮酒说笑,丽妃娘娘身边的婢女擅琴,又弹起琴来,贺云章见官家有些瞌睡,就出来了,在外面抄手游廊上走走。这季节紫藤花正开,后院有一架大紫藤,爬满了整个琉璃阁,云华宫因此得名,月光照得庭中如同白昼,紫藤如同堆云铺锦一般,从廊上垂下层层叠叠的淡紫色花,香味却平常。
不怪官家想赏月,今天真是好月亮,春风这样暖和,带着紫藤的香味吹过来,贺云章背着手在廊下走了两圈,想起丽妃娘娘的取笑来:
到底探花郎无情,这样的良夜,也轻飘飘辜负了。
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见他站在廊下,抬着头看花,不好就过来,但贺云章早瞥见他了,淡淡道:“什么事?”
秉文这才过来,低声道:“是贺三哥传了信来,说簪子的事查清楚了,是桐花凤,蜀中的典故,有小凤鸟栖息在桐花中……”
秉文叫这名字,是读了点书的,可惜没读透,不然也该想到,全天下三年也只出一个的探花郎,读的书堆山填海,怎么会不知道桐花凤的典故呢。
“知道了。”贺云章道:“他有说簪子的来历没有。”
“说是一位小姐做的,给麦花宴上的小姐送了许多份,所以人人戴着。”
“哪家的小姐?”
“城南娄家的,说是二小姐。”秉文道:“就是元宵夜美貌出名的那位,叫做娄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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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娘娘伺候了官家入睡,出来查看外面,见四处上夜的宫女太监都十分齐整,没有什么别的事。又走到外殿侧书房里,见秉文仍然守在书房门口,见了她连忙行礼。秉文秉武都是挂在宫中侍卫班子里的,出入宫中也算名正言顺。
“你家主子呢?”丽妃问道。
“爷见官家入寝了,就出去上夜去了,现在明光殿呢,娘娘要找他?”秉文问道。
丽妃不由得心中感慨,难怪官家看重他,这样的知分寸,懂进退。虽然是官家亲召,但外臣留宿禁宫,无论如何都不太好听。他就往明光殿上夜去,与侍卫们混在一起,倒也名正言顺了。只是辛苦些,估计这一夜是睡不安稳了。
“不用了,等天亮再说吧。”丽妃道。
她原举着灯,本来要回去的,心念一动,问道:“书房里是什么?”
“爷有些公事,带过来了,想趁晚上有空顺手办了的,因见官家入寝了,就先避出去了,等天明再来做。”秉文老老实实答道。
官家倚重贺云章,常常睡醒就召见他,早朝有时候都是一起去的,满朝文武看着,自然都知道捕雀处才是如今的天子衙门,贺云章就是心腹中的心腹。
丽妃本来是循规蹈矩的,但今天不知怎么来了兴趣,竟然还进书房看了看。秉文也不好阻止,只好随她进来,只见桌上放着些文书,都不是紧要的,想必捕雀处真正的紧要公文贺云章都是随身带着的,小贺大人果然滴水不漏。
丽妃顺手翻了翻,没见什么有趣的,自己也觉得无聊起来,准备回去,却忽然发现了点什么。
那是一份驳回的公文,不过是些查账的琐事,其中有几页废账,贺云章顺手划掉了,看得出他做事利落,心性也冷,像驳回这种事,只顺手朱笔批个“驳”字,没有多余客套,连原因也懒得说,可见威重。不知道收到这公文的人,得多胆战心惊。
但丽妃却发现了点端倪。
三页废账里,最后的一页,似乎写了点东西。
她翻过来,微微泛黄的宣纸背面,惜字如金的探花郎,竟然写了几行字。
贺云章的字非常好看,字如其人,俊秀如竹,却隐隐有金石气,尤其驳回公文,简直寒气森森。
但这几行字,却写得极俊秀,仿佛他不是掌生杀大权的贺大人,而是十七岁中举的年少探花郎,在桃李春风的夜晚,顺手写下一首诗。
他写的似乎就是今晚。
“露湿金茎月转西,披香太液净无泥。”写的似乎是宫中景致,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没什么稀奇,只后面一句有趣。
“梨云散尽千官影,独见桐花小凤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