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彼此一个照面,蔡婳才看清对方是谁。
正是贺南祯和赵擎。
她这才明白凌霜非要带自己去看书是什么意思——自己这些天的心不在焉,连她也看出来了,所以特地借今天的机会,让自己和赵擎有个碰面的机会。
真气人,也真让人想笑。
自己不是戏里的莺莺小姐,需要她来做红娘?
蔡婳心中气恼,索性转脸去一边,看也不看赵擎。凌霜却停下来,笑着问贺南祯:“你等会到底打不打,我可听秦侯爷说了,说你当年是他手下败将呢。”
她这样拱火,贺南祯仍然只是笑眯眯,其实他脾气这样看也挺好的,也可能是看秦翊面子,所以好说话得很,笑道:“‘秦侯爷’肯定厉害,你让‘秦侯爷’上场,我就打两场玩玩。”
他们聊天,蔡婳就扭过脸看回廊上垂下的紫藤花,赵擎也知道她是不愿意面对自己,他原本是外柔内刚的性格,不然也不会和贺云章成为官家的左右手了。听宣处和捕雀处不同,干的都是关乎社稷的大事,所以光有雷霆手段是不行的,真正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赵大人看似好脾气,其实藏在温和表面上的,是真正的铁腕决断。还在笑眯眯听你申辩的时候,其实早已把你掂量过几百次,也早已下了最终的决定了。
治水,治盐,赈灾……每件事都不是一个“好人”能做成的。
在蔡婳身上,他也是一样,初见极好,后来更好,向他求助,得到开解,礼尚往来,都极好,直到一曲春日宴,蔡婳现出蔡婳的脾气,赵擎也现出他的。
他不是贺云章,是贺云章,一开始就不会有应酬了。也正因为他不是贺云章,是赵擎,所以听宣处即使忙完了,他也没有什么解释到来。
蔡婳自然也知道这点。
所以她并不说话,也并不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廊上的紫藤花。她梳的是端正的高髻,后面插着把玉梳,她的头发黑得比凌霜浅,一丝不苟地盘起来,看得见后颈有个纤细的弧度,倔强地拧过去,线条像画里远远的山峰,一路隐入水青色的后领里去。
看得人心软起来。
凌霜和贺南祯已经议定上场的条件,正在磨“秦侯爷”,说了几句话,终于彼此走开。
赵擎始终不曾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袖着手,站在旁边,气定神闲地听他们说话,甚至还带着点笑容。
错身而过的瞬间,蔡婳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脸上神色平静,只是噙满了眼泪,那眼神不是哀怨,但也绝不是愤怒,而是在那之外的什么东西,不过匆匆一瞥,赵擎心中一震,刚想说话,两拨人已经擦身而过,蔡婳已经跟着秦翊和凌霜走远了。
“怎么了?赵大人。”贺南祯带着笑问他,他一双眼睛其实像极了贺明煦,天生的洞明世事,常常不知不觉就把人看穿了,但这匆匆一瞥,他大概也不会注意到。
赵擎收回了目光。
“没什么,”他笑道:“咱们出去吧,我还有公事未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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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蔡婳还挺坚忍的,明明见过赵擎一面,却似乎并未受影响,到了书房,还真看起书来,先把秦翊家的藏书走马观花看了一遍,道:“到底是侯府,蕴藉深厚,好多市上没有的藏书,诸子百家都是齐全的……”
秦翊守礼,不同处一室,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丫鬟进来伺候了。
“行了行了,你去吧,不用给我们守门了。”凌霜又叫住他道:“对了,你和贺南祯打起来要叫我去看啊……”
“放心,我们打起来你一定在,扇子要拿好了。”秦翊又笑她。
蔡婳听不懂他们的笑话,也没什么兴趣,继续翻书,像是看进去了,凌霜却不放她消停,见只剩她们两个了,立刻问道:“你怎么和赵擎互相不搭理呀?”
“他不搭理我,我自然不搭理他。”蔡婳抬起眼睛,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自己笃定要当尼姑吗?怎么还干起保媒拉纤的活了?”
“我这不叫保媒拉纤,叫解决问题,你和赵擎断了更好,那就算圆满解决了,我还要放鞭炮庆祝呢。要是还要牵扯,不如趁今天的机会,好好说开了,总是拖着是怎么回事,花信宴眼看就要结束了,你天天蔫头蔫脑的,我不操心,谁来操心?”
蔡婳被她说了一顿,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你说的倒也是道理,但我蔫头蔫脑的,不是什么为情所困。”
“那是为什么?”
蔡婳伸手在书架上划过,一册册的书如军队般林立,她也是刻苦读过书的人,之前凌霜说她要赌个穷书生,不是玩笑话。那是她人生最可怕的可能,但她确实是要找用得着书的人的。
她容貌不过中上,家世更是没落,一贫如洗,连仅剩的一点称得上嫁妆的东西,都还被攥在自家姑母的手里。她所有的筹码,也不过是这满腹的才学,和一点作为国子监后代的家学渊源罢了。
货卖识价人,她要嫁的,一定是看重这些的人。但世家子弟不看重这个,真正家世好的,人家自能延请名师,何须妻子来当老师。要能家境优渥,就不会刻苦读书了,就连卿云这样的才貌双全的,也难免在他们的议论里“太板正了些,没有意趣”。
蔡婳也在等,等那个最好的可能。与其说她们这些女孩子是在等花信宴给出她们选项,不如说是在等命运。有些赌错的,像柳子婵,人生一落千丈。
她等够几年花信宴,等不到合适的人,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把赵擎送了过来。
她和赵擎,没有那么多旖旎的情思,赵擎是长辈,奔着四十去的权臣,他不可能,蔡婳也没想过,他会有什么情不能自已的时候。她要的不过是一份真心罢了,不是生死相许之死靡它。
春日宴的事,与其说是误会,不如说是他们的一次角力。凌霜不懂人心弯弯绕,只知道摊开谈。但摊开谈是需要真心的,他们不是没有真心,只是不够。
她退还烟云罗,是小儿女情态,像娴月的赌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做不
成娴月,她没有那样嬉笑怒骂都可怜可爱的情态,也没有她十几年做美人做出的拿捏人心的手段。
况且整个京城也只有一个贺云章。
她更像是轻轻试探一下,春日宴赵擎召歌伎,唱的是妻妾为夫贺寿的词,她是有资格生气的。既然有人给你唱春日宴,又何必赠我烟云罗?
她要看赵擎的反应。
而赵擎不解释。说是听宣处忙,但如今听宣处不忙了,他还是不见来。
凌霜还叫她去摊开说,摊开说又如何,不过是没有筹码的人的自暴自弃罢了。赵擎要的东西很简单,我也许会解释,也许不会,但那之前,你要无条件地信任我。
但谁来无条件地信任她呢。
所以她等得心灰意冷,她骨子里是和凌霜有点像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那就当尼姑吧,横竖凌霜自有尼姑庵,不差她一个。
但如果凌霜也不会当尼姑呢?命运有时候会奖赏最勇敢的人,文远侯府,是花信宴所有女孩子想都不敢想的好,看秦翊和凌霜相处的样子,谁会相信那是传言中生性凉薄的“秦侯爷”,也只有凌霜发现不了了,他看她的眼神,实在说不上清白。也难怪娄二奶奶喜气洋洋,只怕都在预备喜事了。
所以蔡婳也没法跟她说这些,想想都丧气,只是有些自嘲地笑道:“我不过是个想买某样东西,钱却不够的穷光蛋罢了。”
凌霜冰雪聪明,哪里会不懂她的比喻,顿时眉毛就挑了起来。
“这话糊涂。”她立刻纠正蔡婳道:“我虽然没经验,但也知道,情这东西,就跟古董和藏书一样,是只要有市就无价,在喜欢的人眼里,你值千金万金,价值连城。在不喜欢的人眼里,一文不值。哪有什么你钱够不够?你觉得你不够,只是因为赵擎不是合适的人罢了。他不识货,就扔去一边就好了,天下男人多得是,总能遇到那个当你是宝的。不信你去问娴月,是不是这道理。”
蔡婳听了,只是苦笑。
“世上女子当然都是想这样的,但哪都能遇到意中人呢?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那就跟我当尼姑去嘛,既然人家都不当你是宝,那还嫁什么,嫁过去吃苦受罪吗?男人娶妻倒是无所谓,横竖他们还有大把天地。女子糊里糊涂嫁去陌生人家里,伺候公婆,生儿育女,图什么?不如当尼姑清净呢。”凌霜又开始了,对蔡婳道:“你也别伤心了,给他赵擎能耐的,像是你缺了他不行似的。咱们争这口气,就不理他。跟着我好了,以后咱们一处,我说话算数,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大不了养你一辈子,怕什么?真正该急的是他赵擎呢,错过了你,哪儿再找个蔡婳呢?”
蔡婳顿时笑了。
“我跟着你,就像二奶奶和黄娘子一样?”
娄二奶奶和黄娘子,虽说如同姐妹似的,但到底是主仆,她也是故意这样问的。
但凡女孩子,只有有恃无恐的时候,才会故意讲这种话,吃准了对方会着急解释。凌霜常年被娴月拿捏,哪里听不懂,顿时也笑了
。
“放心吧,就算要做,也是你做我娘的角色,我来做黄娘子,你在家看书就行,我去给你开铺子赚钱去。()”她笑嘻嘻地道:咱们什么关系?你还计较这个,放心吧,等芍药宴一结束,我就让我娘认你做干女儿,自从跪祠堂的事后,我娘对我可好了,说什么听什么,也不怕得罪大伯母了。到时候咱们就像亲姐妹,就算我不成,还有娴月呢。她可总不会混得差,总归有个诰命夫人当当,到时候我们就都抱着娴月的大腿,赖上她去。◆()_[(()”
蔡婳也被逗笑了,被凌霜这样一闹,因为赵擎而受伤的情绪,也渐渐散了,看凌霜还在那胡说八道,看着她,神色温柔地笑了起来。
赵擎不肯回应的试探,凌霜这样坦荡地回应了。怎么怪得了人去跟她一起当尼姑。
只是,就像娄二奶奶说的,凌霜生来是戴高冠的长相,要是真当了尼姑,落了荀文绮她们一世的笑柄,该多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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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月还不知道凌霜在外面给自己吹牛,连蔡婳的部分都许诺了。娄三小姐自由自在十七年,引了多少青年俊彦追逐,浑不在意,终于也落入情网中。
云夫人看得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依旧和往常一样,和娴月在琉璃阁里赏花饮茶,看飞鸟落在院中的杏花树上,春天已经要过去了,曾经开满繁花的树都结了许多小果子。
花信宴也该有个结果了。
“下午要不要跟我去桃花坞玩玩,听说涧里涨水了,把几间小阁子都泡坏了,我得去看看,你可以跟红燕在涧里钓鱼玩,晚上我们吃了饭再回来。”云夫人建议道。
娴月有点恹恹的,过了一阵才道:“我哪都不想去。”
“怎么了?”云夫人明知故问:“难道少了探花郎,就不能看花了?”
娴月被点中心思,无奈地瞪她一眼。
“都怪云姨,谁说一定要下水走走,我现在后悔了。”
云姨也不生气,反而笑了,在她身边坐下来,问道:“你是后悔水太凉,觉得不舒服?还是后悔自己知道了下水很好玩,但是以后又不能再玩,所以后悔,觉得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下水的感觉?”
她的哑谜打得正中娴月的软肋,娴月立刻不说话了,转脸去一边装睡了。云姨倒也不催促她,反而过了一阵又过来,给她盖上了个毯子。
但到晚上娴月回家的时候,她还是认真劝娴月,道:“放心吧,世上的事不是只有窄窄两条路的,秦家的事,云章的事,你家的事,都可以从长计议,谁说一定要芍药宴做决定,花信宴也不过是世人的说法罢了。身体是最重要的,你别太思虑过度,明天就当是去玩的就好了。”
娴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恹恹地坐在马车上,见车要走了,才拉着云夫人的手道:“你明天会来的吧?”
“放心,我一定过去。”云夫人也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不管事情怎么样,我反正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心烦的时候就想想这个,是不是就没那么烦了。”
娴月只“唔”了一
() 声,闷闷地道:“明天我要穿玉髓绿。”
“好,那我就穿千峰翠,咱们一起。”云夫人笑眯眯道。
娴月身上有时候是有点孩子气的,在云夫人这的时候随心所欲,并不见多珍惜光阴,走的时候却总恋恋不舍,什么话都想起来了,马车走出一段才回头道:“记得梳螺髻呀,明天咱们一起过去,我把做好的簪子带给你。”
“好。”云夫人对她确实像自己女儿一样,怎么看都好,怎么说都答应,就连送她走,也是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了才回去。
外面晚霞漫天,娴月坐在马车里,心中诸事繁杂,如同翻涌的云海一般。
不怪娄二奶奶越来越和她不亲近,其实在她自己这里,也是越来越不愿意回家的,如果不是回家能见到凌霜的话,她简直想不到家里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如果让她选,她肯定是天天留在云夫人府上不回来的。
云夫人说她思虑过度,其实她和蔡婳一样,都有这毛病。要是世上人人都能跟凌霜那家伙一样,想到什么立刻去做,而不是做之前就开始思考起无尽的后果的话,这世界也许就简单多了。
但她毕竟是娄娴月,她没有凌霜的好身体和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坦荡,别说关祠堂,寻常苦日子她都熬不住,所以她也只能这样思虑重重,就像蔡婳在那伤神一样。
但好在她比蔡婳还是好很多的,除了富足的家世,她还多了个云夫人。
外人眼中的娄娴月多难取悦,其实要让她安心也很简单,只要有个人一直在那陪着她就够了。
当然,最难的,不是取得她的信任,而是那个人,得是她看得上的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