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娴月的婚事忙起来,凌霜就插不进去手了,她除了每天溜到娴月房里睡觉,早上又被娴月赶走,嫌弃道“天天睡觉不安分,头发都被你压坏了”,就是去蔡婳那玩了。
如今二房地位不同凡响,娄大奶奶虽然吃斋念佛,也知道府中风向,对凌霜也和颜悦色得多,凌霜进去时正遇见她由丫鬟搀着出门,叫了声伯母,她立刻笑道:“是来找蔡婳玩吗?她在里面看书呢,快去吧。”
凌霜淡淡地应了一声,进去见蔡婳正在窗边看一副绣样,在旁边坐了下来,丫鬟端上茶来,凌霜才道:“我还当尼姑庵里不知道世态炎凉呢,原来也这样见风使舵,想当初,我多来找你两次,她都给你脸色看呢,如今这么好说话了。”
蔡婳也只是浅浅笑了一下,并没多说什么。她和娄大奶奶关系特殊,这些年她在娄大奶奶手下住着,受尽磋磨,没有一丝自由,财产更不用说,连多点了一盏灯也要受许多闲话,但于世理上说,娄大奶奶也是她的长辈和唯一的亲人,并且在世人口中,是看顾她这个孤女的。她要是有半分不满,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了。
凌霜也知道她处境尴尬,也没有多说这事,坐了一下,看蔡婳绣东西,又道:“你又在这绣什么,多伤眼睛?”
“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想着娴月素日待我极好,所以绣些东西给她添妆罢了。”蔡婳淡淡道。
“她嫁妆一大堆呢,还缺你这个。你虽然绣工好,意思一下就得了,
别把自己眼睛绣坏了要紧,我这趟回来看你瘦多了。”
蔡婳只是无奈地笑了,倒也不生气。凌霜却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我怎么听娴月说,你这半个月还受了荀文绮她们欺负呢?为什么呀,不是上次都震吓住她们了吗?”
蔡婳其实是可以混过去的,毕竟凌霜虽然勇敢也有急智,却不如娴月心细。但她们之间向来坦诚,所以蔡婳只是道:“说来话长了。”
“话长也要说啊,横竖又没别的事。说给我听听呗……”凌霜道:“我最近正手痒呢,没事干,正好收拾一下荀文绮。”
蔡婳顿时笑了。
“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是我和赵大人的往来,被荀文绮发现了。因为赵大人是她姑父,所以她为她去世的姑姑不平,说我是狐狸精,想占她姑姑的位置,所以纠缠了我几天,到底也没出什么大事罢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凌霜却瞪大了眼睛。
“她疯了吧?她姑姑都死了十多年了,什么意思?她挑理也该挑赵擎的呀,他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跟你一个小姑娘往来,反成了你勾引他了?这一家子也太不要脸了,赵擎呢,死了?他听宣处也耳目通明的,这时候不出来说两句,就任由荀文绮发疯?当初可是他自己腆着脸给你送这送那的,早知道就把烟云罗留下了,这时候退回去才解气呢。”
她骂起人来是酣畅淋漓的,蔡婳都听笑了。
“论理,荀文绮骂得也不是毫无道理,当初确实是我不该,先招惹他的。”
“胡说。”凌霜立刻为她辩护:“那也是他先帮你的忙,你谢他,是应当的,他再谢就不合适了。再说了,谁叫他先管闲事呢……”
她护起短来也像娴月,姐妹俩是一样的蛮不讲理,蔡婳听了只是淡淡笑。
“真说起来,他帮我的忙,也该怪我。”她轻描淡写地道。
凌霜先是本能地想反驳,反应过来后,震惊地看着她。
蔡婳神色平静,只是绣着花,道:“你我都看道家,自然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天衣无缝,人生如飞鸿踏雪,但凡做过,必留痕迹,我起过心,动过念,自然就要付出代价罢了。”
凌霜惊讶,是没想到她确实对赵擎是有意为之,主动招惹。但听到她这话,立刻抿起了唇。
“胡说,起心动念又如何,哪条律法说起心动念的人就低人一等了,娴月不是主动招惹探花郎,又如何?如今贺大人不是照样服服帖帖?你没错,不过是赵擎那家伙没眼光罢了。”
“我不是娴月,他自然也做不成贺云章。”蔡婳淡淡道:“这世上的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凌霜,你是做过生意的,怎么会不知道?凡事都有价值,不是你标多少价格人家就按什么价格买。人家也会掂量你。”
“他要是觉得你不值得,那不过就是大家各自走开。你想想呀,你想要的是真心,他不给,你不妥协,就没有。但他不给,你妥协了,还是没有,想要得到全心全意的爱,就得跟娴月一样不妥协,不然在
张敬程那就停下来,哪有贺云章呢?()”
但如果这世上大部分都像我一样,从来没有机会得到贺云章,只能在赵擎和没有中间选呢??()?[()”蔡婳认真问她。
凌霜被问住了。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知晓这一切的结果,知道赵擎永远不会变成贺云章,仍然想试一试呢?”
凌霜抿住了唇。
“那我会劝你不要试,因为人生没有回头路。没有人能古井无波地过一辈子……但如果你一定要试,我会在背后支持你。”
“那就好。”蔡婳道。
她不说话了,又回去绣她的花,凌霜自然也只好坐下,但坐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是因为我跑了半个月吗?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们,只是当时……都怪秦翊!我等会就去揍他!”
蔡婳被逗笑了。
“不是因为那个,我知道你走有你的原因,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她知道凌霜还是想知道她为什么改变了主意,道:“你知道梅姐姐为什么宁愿挨打都不肯和离吗?”
凌霜这下是真的不知道了,认真摇头。
“这固然是因为她有软弱的部分,但这世上也有些事比挨打还恐怖,光是想想就让人害怕。比如孤独终老,你常说做尼姑,其实你从来没有孑然一身过。你也不知道,女孩子从来没有自己的家是什么感觉,梅姐姐的娘家不是她的家,夫家虽难熬,但她觉得那是她的家……我虽然不会和她做一样的选择,但有时候却很能理解她。”
蔡婳慢吞吞说着凌霜可能永远理解不了的话。
“凌霜,你看,这个京城有百万人众,茫茫人海,万家灯火。你说的谈不拢,各自散开,是一瞬间的是事,但日子不是一个瞬间,是一天一天过的。是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堆叠起来的。在这样漫长的一生里,我想要这世上是有点东西与我有关的。当然你是很好的朋友,你是这世界给我最好的礼物,但有时候人还是会想要点别的东西,一个樵夫想买一顶帽子,但钱不够买最喜欢的那顶,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最后还是会买一顶的,因为大雪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要一顶帽子的。”
“为什么我不能做那顶帽子?”凌霜仍然不解:“因为秦翊?”
“倒不是因为秦翊,我当然也相信你永远会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会一直陪着我,不管有没有秦翊,都是一样,我甚至可以去你家过一辈子。”蔡婳的眼神似乎洞明了世事:“但我也不是不染凡尘的世外人,除了一个家,我也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属于世俗的东西。我和赵擎,这盘棋下到一半,僵在了这里,我想下完。”
“我知道结局我会赢。这过程也许毫不体面,也会辛苦,也会狼狈,但我会赢。到那天,才是真正的这一页翻过去了,否则我就停在这一页,无论你如何安慰,都是如此。我要知道为什么烟云罗退回去之后急转直下,我知道他不是流连风月的人,但我也知道他心里觉得我不值得一个解释,我知道他没那么喜欢我,并不是非我不可,就像我也没那么非他不可一样,但我仍想得到他。这世上大部分都不足以得到娴月那般的婚姻,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样,欠一点运气,所以只是凑合罢了。但凑合有时候比不凑合好。这也是我的选择。”
凌霜这下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
“好。”凌霜这样答应道。
蔡婳欣慰地笑了。
“但你不要回头找他。”凌霜道:“我要去做一件事了,等我做完,你再去不迟!”
蔡婳其实隐约猜到她要干什么了,但还是答应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