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咧嘴一笑,道:“钮祜禄额娘,您真聪明,我想与哥哥带两只猫猫出去玩。”
说实在的,钮祜禄格格并不喜欢弘历养猫儿养狗儿的,这等畜生难免会分去弘历心神,只是这猫儿是四爷送来的,她就不好送走。
对上弘历那期盼的目光,钮祜禄格格道:“好,你们出去玩吧,只是得叫乳娘跟着,不能乱跑,也不能到湖边玩。”
对弘昼的性子,她也有几分清楚,知道这孩子平素最不喜欢叫人跟着,喜欢自由自在玩耍。
弘昼与弘历齐声应下。
钮祜禄格格虽望子成龙,将弘历逼得很紧,却也知道他们难得来圆明园一趟,剩下这几日就睁只眼闭只眼。
如此过了四日,四爷就率领着众人回去了雍亲王府。
不光弘昼闷闷不乐,就连橘子没有广阔的草地撒欢,有些闷闷不乐。
这不,他正与橘子大眼瞪小眼,就听见常嬷嬷将这几日王府里发生的事儿禀于耿格格:“……奴才听说李侧福晋病了,原先她也曾装病过几次,打算使一使苦肉计,只可惜王爷并不在意,听说她知晓皇上突然去了圆明园,三阿哥没能面圣后,是真的病了,病的床都下不来。”
说着,她的声音更是低了几分:“原先四阿哥与五阿哥没出生时,李侧福晋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王爷会将三阿哥立为世子,如今这算盘落了空,可不得生病吗?说是李侧福晋院儿里的药味不断,可王爷愣是一次都没去瞧过她。”
耿格格道:“想必王爷是真的恼了她。”
弘昼对于李侧福晋的突然生病并不奇怪,有的时候挫折并不能击垮一个人,看不到希望才会将一个人击垮。
想必李侧福晋知道自己没有再次承宠的可能,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弘时身上。
这下好了。
哦豁。
希望破灭了。
只是弘昼很快又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纳喇·星德听说李侧福晋病了还送了几次补品来,更说李侧福晋还差人送信给了纳喇·星德。
弘昼再次见识到了人到底能不要脸到何种境地。李侧福晋明知怀恪郡主做下如此丑事,还好意思找纳喇·星德?
他万万没想到,翌日纳喇·星德还真的来了。
听说纳喇·星德已到王府,气的弘昼连橘子都忘了抱,哼哧哼哧赶到二门处去堵他,一看到他更是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纳喇·星德既来雍亲王府,免不得要来给四爷请安,四爷知道他要来给李侧福晋请安也觉得惊愕。
只是他却将话说的十分明白,怀恪郡主犯错是一回事,他既是雍亲王府名义上的女婿,就该尽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未主动前来探望李侧福晋就已不对,没道理长辈生病想要见他,他还要推脱的道理。
四爷听闻这话没有再多言,愈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
如今纳喇·星德对上这小豆丁,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怎么,我就不能过来?
”
他下意识知道弘昼是不是知道什么。
弘昼不好直言,急的都快跺脚了,含糊道:“李额娘,李额娘……她好坏的,你就不该过来。”
纳喇·星德之前就有些怀疑。
毕竟四爷先前从未插手过他与怀恪郡主之间的事,那日却无缘无故派人送信给他,要他去卧佛寺。
偌大个雍亲王府,也就眼前这小崽子有如此大的胆子,敢这般行事。
纳喇·星德当即就将身边的人打发走了,蹲下来看着弘昼,正色道:“弘昼,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
弘昼有些心虚,低下头道:“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他知道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但他这是善意的谎言,不一样的。
纳喇·星德脸上并未有难为情之色,甚至神色都没什么变化,不急不缓道:“从一开始你执意不肯喊我姐夫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
“当初阿玛叫我去卧佛寺,也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的?”
说着,他更是道:“我扪心自问,一直将你当成亲弟弟一样的,更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
“既然如此,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弘昼这才看向他道:“对,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连我都替你生气,想要你知道这件事。”
“做错事的不是你,你不该被蒙在鼓里。”
说着,就连他的面上都浮现几分怒气:“今日你就不该过来的,要是我,我才不来了。”
“李额娘肯定是要你劝劝阿玛,你去劝阿玛,阿玛肯定会松口的。”
李侧福晋一心只想着自己和女儿,半点都没替纳喇·星德想过,不过,她若不是这般自私自利的性子,也就不会将怀恪郡主教成这个样子。
他甚至能想到待会儿会是个什么情形,病中的李侧福晋对着纳喇·星德又是哭又是求的,纳喇·星德定不好拒绝,到了最后,更是落入李侧福晋的奸计。
纳喇·星德却是苦笑道:“人生在世,实在是难逃‘规矩’二字,我今日若不过来,实在是于情于理皆不合。”
他更是摸了摸弘昼光秃秃的小脑门,叮嘱道:“郡主之事,你就装作不知道好了,有些事情,你这等毛娃娃知道的越少越少。”
弘昼点点头道:“放心,我嘴巴很严的。”
这话说完,纳喇·星德就要走,他看着纳喇·星德还是要朝着李侧福晋院子方向走去,便屁颠屁颠跑着跟了上去:“我也去。”
纳喇·星德哭笑不得:“你去做什么?”
弘昼快步走上前,正色道:“我就要去,哥哥,我来保护你。”
纳喇·星德心里一暖,更听见弘昼道:“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好。”
说话间,弘昼更是忍不住扭头催促他:“哥哥,快点。”
纳喇·星德没法子,只能带着他一起去了李侧福晋院子。
这院
子,弘昼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一进来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药味儿。()
曾嬷嬷在看到纳喇·星德时眉眼一喜,可在看到纳喇·星德那个小人儿时,脸就垮了下来——这小崽子怎么又来了?怎么哪哪儿都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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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向来不在乎旁人目光,跟在纳喇·星德身后就钻了进去。
他一进去却是直皱眉,这屋内的药味是更加刺鼻。
他再一看坐在炕上的李侧福晋,只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的李侧福晋虽不再年轻貌美,却因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原因,看起来并不显老态,如今病了一场,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头上更是隐隐可见银丝。
李侧福晋瞧见弘昼就直皱眉,咳嗽几声才道:“曾嬷嬷,我有些话要与星德说,你先将五阿哥带下去吃糕点吧。”
还未等曾嬷嬷上前,弘昼就扬声道:“我不走!我不走!”
话毕,他更是一把抱住纳喇·星德的大腿,抱的要多紧就有多紧,大有一副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的架势。
曾嬷嬷可不敢随便上手,万一弄通了这小霸王,她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侧福晋虽恨的牙痒痒,却也知道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道:“罢了,既然弘昼不愿下去就算了,你带着屋内的人都下去吧。”
曾嬷嬷一听这话,逃命似的忙下去了。
顿时,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是大眼对中眼,中眼对小眼。
弘昼率先将自己归为大眼这一类,至于中眼,则是李侧福晋,小眼嘛,则是纳喇·星德。
他觉得自己的分类合情合理,虽说纳喇·星德眼睛是不大,但小伙子人长得周正英武,能够弥补他小眼睛的不足。
李侧福晋咳嗽几声,这才斟酌开口道:“星德啊,我今日将你找过来是有事儿要说,我也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可是你要体谅我这个当母亲的心。”
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如今怀恪被王爷送去庄子上,身边就一个老嬷嬷伺候着,怕是平日喝水吃饭都无人伺候。”
“她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我知道……我知道怀恪有些事情做的不对,只是夫妻为一体,你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定会好好劝她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她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生怕弘昼知晓,若这事儿传了出去,她这个侧福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纳喇·星德正色道:“当日阿玛下令将郡主送去庄子上养病时,额娘看着是并无意见,如今既有心想将郡主接回来,该去找阿玛才是。”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您实在为难我了。”
就连弘昼都觉得李侧福晋有些欺人太甚,专捡软柿子捏。
也不知是李侧福晋当真是厚脸皮还是惦念女儿,她这眼泪很快簌簌落了下来:“我知道这事儿是怀恪的错,只是星德,王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他认准的事儿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哪里肯听我的?”
“但若是
() 你肯去劝劝王爷,说不准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就就当额娘求求你了好不好?”
越说,她的眼泪落的越是厉害:“我病成这样子,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每日,我想的都是怀恪,如今她过的不好,我就算死了,也难以瞑目。”
这话说的过于严重,纳喇·星德是个好孩子,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拒绝。
就在这时,弘昼却掷地有声开口道:“李额娘,话不能这样说。”
“额娘与我说过,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虽说我不知道姐姐为何被送去庄子上,但也知道阿玛这样做肯定是因为她做错了事的,要是人人都像她这样子,错了就算了,岂不是天下大乱?”
“况且她又不像我一样是个小孩子,一开始就该知道自己是错了,那为何还要如此?就是因为她仗着有人替她撑腰,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才会如此的。”
这一瞬,李侧福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被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娃娃指着鼻子骂,关键还骂的她无还手之力。
这些日子她病的连下床都难,如今竭力按下心头火气,生怕一个忍不住下床就将弘昼揍一顿:“弘昼,大人说话,小孩子是不插嘴的,这样不礼貌,难道你额娘没教过你吗?”
弘昼连四爷都不怕,更不会害怕尚在病中的李侧福晋,只觉得李侧福晋连之老婆胡都不如:“李额娘,我为什么不能插嘴?我的话难道没有道理吗?”
若一个人的眼神能够杀死人,那弘昼早已死过百回千回了。
李侧福晋冷声道:“我在与星德说话,不是在与你说话……”
“可是我在和您说话啊?您口口声声说我不懂礼貌,那我和您说话,您不搭理我,难道就礼貌了?”弘昼看着李侧福晋,小脸上的神色是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李额娘,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额娘,您怎么不说话了?”
李侧福晋被他气的脑袋疼的一抽一抽的,也懒得继续搭理他,只看向纳喇·星德道:“星德,你就答应我不好好?”
说着,她更是挣扎着下床,顿时就在纳喇·星德跟前跪了下来:“就当我求求你了。”
纳喇·星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情形,当即忙跟着跪了下来:“额娘,使不得,您这样可真是折煞我了。”
李侧福晋却攥着他的手,死活不肯起身,“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一直长跪不起。”
纳喇·星德被她逼的手心里汗都出来了。
弘昼瞧见他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生怕他迫于无奈答应下来,当即就嚷嚷起来:“来人呐!来人呐!你们快进来啊!”
他倒是要看看李侧福晋要不要脸。
李侧福晋如今没了恩宠,没有荣耀,将仅剩的面子看的比性命还重要,一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也不叫人扶,很快就站了起来,更是没好气对着曾嬷嬷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没有我的吩咐,你们进来做什么?”
曾嬷
嬷真是比窦娥还冤,低声解释道:“侧福晋,奴才听见五阿哥的声音,害怕里面出了什么事儿……”
纳喇·星德则趁着这个机会道:“额娘,您身子不好,就安心养病,我就不打扰您了。”
纳喇·星德很快就牵着弘昼的手走了出去,如今正值春日,日头正好,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可他却觉得冷,骨子里和心里透出来的冷。
弘昼就这样陪他漫无边际走着,也不说话。
他虽是男孩,但也知道男人碰上这等事,远非言语能够安慰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纳喇·星德觉得精疲力竭,觉得身上暖烘烘的,这才道:“弘昼,你回去吧,今日之事,谢谢你,若非你在场,只怕我真要逼不得已答应额娘的请求。”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苦笑道:“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男人活的像我这般窝囊了,若这事儿传出去,怕是旁人大牙都要笑掉。”
弘昼攥着他的手并没有撒开,低声道:“哥哥。”
纳喇·星德眼神有些飘忽,道:“我虽幼年丧父,却也记得小时候阿玛和额娘感情极好,那个时候日子清贫,偶尔能吃上一顿好的,阿玛让给额娘,额娘留给阿玛,你推我让的,很是和睦。”
“我们家与王府比起来虽时天差地别,可阿玛也是当了个小官儿,也有人替阿玛张罗着纳妾一事,直说额娘年纪大了,年老色衰,不如选一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伺候。”
“阿玛却说额娘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受尽苦楚,他得好生对额娘,怎能纳妾?”
“后来,阿玛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额娘,说他走了,额娘怎么撑起这个家?他还说以后我们会长大,会娶妻生子,身边何时都有人相伴,唯有额娘,以后额娘夜里睡不着了再无人与她说话。”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就十分羡慕阿玛额娘的感情,总想着以后也定要将日子过成这般。”
“后来,郡主下嫁于我,我觉得郡主的性子虽有几分骄纵霸道,但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我如阿玛对额娘一样对郡主,郡主早晚会被我打动的,可我没想到最后却是笑话一场,真是可悲可叹啊!”
他越说越觉得心中悲凉,感叹道:“若是这时候能有壶酒就好了,如此就能一醉解千愁。”
弘昼知道他的郁闷从何而来,寻常人遇上这等事,就算不将此事闹开,却也是要和离的。
但纳喇·星德娶的是郡主,这门亲事还是皇上赐下来的,甚至四爷将怀恪郡主送到庄子上,已是四爷能做到的极限,故而纳喇·星德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弘昼想了想,道:“哥哥,你等等我。”
说着,他就撒丫子跑远了,隔着老远都还不忘挥舞着小胖手喊道:“你等等我,一定不要先走!”
纳喇·星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是依言等着他。
很快,纳喇·星德就见着弘昼哼哧哼哧抱着一坛子酒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弘
昼就轻车熟路喊了个小太监过来:“喏,郡马爷要喝酒,你安排厨房送几道菜来。”
外院伺候的奴才们都是人精,瞧着要菜的一个是四爷的爱子,一个是四爷的乘龙快婿,当即答应一声,连忙去厨房传话。
纳喇·星德是知道规矩的,忙道:“弘昼,你这是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在这里喝酒了?若是叫阿玛知道,恐怕会不高兴的。”
弘昼却是语重心长道:“你怎么这么胆小?如今你就算一把火再将阿玛的书房烧了,他也不好意思说你。”
“年轻人,就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畏畏缩缩的,哪里有点男子汉大丈夫的影子?”
说着,他更是道:“在这里,有我陪着你,若出了王府大门,你还能找到别人陪你喝酒吗?有时候这话藏在肚子里只会越来越憋屈,兴许说出来了就好了,今日你好好喝一顿,等着出了王府大门,你就忘了这事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是一条好汉。”
纳喇·星德万万没想到自己能从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娃嘴里学到人生哲理,更没想到,他越想是越觉得这话有道理,当即就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