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拉过旁边的人,“这是我二师姐,多亏了师姐,我才得以引气入体,正经成为修士,我用了三个月,她们都说这已经很快了……”
我觉得有点慢。
苏蓁这么想着,但还是微笑点头,“多谢仙长照顾小妹。”
那被拉过来的修士,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只瞧了他一眼,就微微偏过头去,脸颊泛红。
“不必如此客气,本是我该做的。”
那修士小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苏蓁也觉得她有一点点面熟。
但真的只有一点,不像之前那位秦仙君,自己可能没见过这位二师姐,或许只是从哪里看过此人的绘影。
……绘影是什么?
自己又为何觉得秦仙君面熟呢?那不是喝多了之后的错觉吗?
“这是我四师兄。”
小妹又看向另一个修士。
这人的神情就不那么友善了,他皱眉打量着自己,眼中有几分轻蔑,还有几分戾气。
苏蓁不太确定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也规矩见礼,就推说自
() 己身上不舒服,转头去后院休息了。
夜间府中摆了酒席,招待四小姐的几位同门仙长。
那二师姐性格腼腆内向,不太喜欢说话。
那四师兄却很是爱现,一时间手舞足蹈,夸夸其谈,言语间对酒楼中的歌伎戏子很是鄙夷。
二师姐听得皱眉,“四师弟是否喝多了,行无贵贱,如何能以……”
“不过给几个钱,就被人睡烂了!”
四师兄冷笑,“他昨日招待了无日宫宫主的徒弟们……”
“师弟!”
这一场酒席混乱仓促地结束了。
后面的日子乏善可陈,苏蓁没再遇到过任何有趣的人,偶尔也有修士,但他们全然比不上之前把酒夜话的两位。
她时常照镜子,看那张被保养得当的脸。
声乐器乐大家甚多,但自己容色最好,故此在城中越发出名,除却技艺之外,还是要靠这张脸。
这张脸……
哪怕是仙人都喜欢。
不久之后,他们阖家去隔壁城里探亲,在山路上遭遇了一群妖兽,父母兄姐相继惨死。
苏蓁拖着断腿逃命,后面妖兽紧追不休,她无奈冲入一座密林里,还没跑几步,迎面飞来一道剑光。
她惨叫着倒地,接着四肢剧痛,手脚筋断。
“不过区区一个凡人,卑贱歌伎……”
那四师兄从林中走来,挥剑砍死了妖兽,用滴血的剑尖刺入她的面颊。
“我师姐究竟喜欢你什么?竟然三番五次给你来信送礼,若非我将其拦下……”
剑刃缓缓上挑,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刻痕,鲜血如注流淌。
“不过是靠着这一张脸……”
四师兄俊美的面容全然扭曲,“肮脏无耻的贱人!”
剑尖刺入了少年的眼眶,然后猛地斜向一划,几乎将整张面皮撕扯开,林间霎时间响起惨叫,惊起群群飞鸟。
苏蓁用仅剩的左眼看着他,眼中的世界满是血色,扭曲又模糊。
不知为何,她心中只有恐惧和哀戚,竟然没有半分怒气,更生不出反抗之意。
对了。
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是吗?
四师兄伸手抓住她的腿,像是拖尸体一般,将她带入深林中,走向一片笼罩着黑紫浓雾的浑浊湖水。
苏蓁被拖了一路,身上衣服几乎都被磨破,露出伤痕累累的身躯。
在被丢入瘴气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脸。
曾经欺霜赛雪、艳若桃李的面庞,此刻全然被毁去。
因为大半脸皮都被割了下来,因而骨肉裸露,空洞眼窝可怖至极,高挺的鼻梁被割去,嘴唇被划开至耳边,纵横交错的伤口遍布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苏蓁愣住了。
说实话,这幅画面对她的冲击十分有限,因为她经历的战斗太多了,受伤最重的时候脑袋都能
被削掉一半。
何况区区毁容呢?
这伤也只局限在脸面上罢了。
但同一时刻,她又感到震惊和愤怒。
不。
那不是她的情绪。
是那个只会恐惧只会哀伤、是那个性格怯弱的歌手和乐师,那个顾影自怜渴望着与仙人再次重逢的人。
在这一刻,他的眼中燃起了滔天怒火,火焰点燃了刻骨恨意。
“我的脸!”
他尖叫着,声音凄厉地回荡在湖上,“我的脸——”
湖上恶瘴翻腾,将他彻底吞没。
四师兄看着这一幕,面上露出畅快笑意,只等着人变成魔物,待会儿二师姐她们过来,也不会再能认出这家伙是什么,只会将其斩杀。
然而,不过一瞬间,那手脚俱废的青年,竟然从水畔站了起来,丑恶的面庞上神情狰狞,然后怒吼着扑了过来。
他浑身的血管泛着青紫,所有的伤口都在扭动,长出了无数的肉瘤,那些肉瘤在空中爆开,落下一地脓血。
四师兄险些给恶心吐了。
怎么会这么快?!
凡人变魔物的时间至少要一刻钟吧?!
此时其他修士根本没到,四师兄只好准备杀了他,谁知对方速度太快,他尚未来得及出剑,两人就已经扭打在一处。
——撕掉他的脸撕掉他的脸撕掉他的脸!
苏蓁只觉得自己分成了两半。
一半想要毁去手下这人的脸,一半只想要他痛苦地死去。
她忍受着这种分裂的煎熬,满是血污的手臂渐渐硬化,化成了粗壮的树藤,终究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然后扯掉了他的脑袋。
苏蓁倒在地上。
眼前的世界宛如破开的镜面,在这一瞬间片片碎裂。
她进入了观众模式,看着那记忆主人杀死四师兄,杀死随后赶来的所有修士,扒下了他们的脸皮。
仅剩下二师姐昏厥在地,一息尚存,也没有受伤。
记忆的主人痛苦地倒下,身躯不断膨胀,伤口处的肉瘤扭动着,变成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苏蓁找回了意识,就看着那人大杀特杀。
湖上的恶瘴越发浓烈,翻腾如雾海,一具一具破损的尸体被黑紫暗雾吞没。
瘴气在他们皮肤上逡巡徘徊,没入血肉之中,那些残缺的肢体躯干随之鼓胀、变形,从伤痕里生出肉瘤,大小不一的肉块迅速生长,表面渐渐变得光滑,然后隐隐浮现出五官的轮廓。
那些面孔维持在一个模糊的状态,没有更加清晰的线条,像是只被初初打磨、尚未认真琢塑的雕像。
这些新生的魔物很快爬了起来,前仆后继地涌向记忆的主人。
如同汇入大海的江河支流,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们就融合在他的身上,他的躯体也越来越大。
后面又来了几波增
援,最初还都是玉华宫修士,很快出现了其他门派的人,但悉数被杀了个干净。
他不断吸收着新转化的魔物,那具身体不断膨胀,已经填满了大半个湖面。
他身上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脸孔,大大小小,或狰狞或平静,或恐惧或绝望,从模糊到清晰,赫然都是刚刚丧生的死者们。
那浑浊湖水里落满血污,已经被染得一片黑红,无数断肢碎肉飘在水面上,空气渐渐扭曲,魔物们的身影浮现,试图去啃噬那些残渣。
最初它们恐惧着湖上的庞然大物,一时间不敢靠近,很快发现他没什么动作,就壮着胆子过去了。
过了一阵,有魔物盯上了岸边唯一的活人。
二师姐仍然躺在那里,身上没受伤,只是白色外衣被溅了一串串血迹,如同雪中落梅,鲜艳刺目。
魔物向她扑来的那一刻,记忆的主人动了起来。
他那庞大肉身毫不影响速度,只一瞬间就冲到水畔,将那只魔物砸成了肉酱。
二师姐终于醒了过来,脸上还残留着魔物的腥臭脓血。
她伸手扶着脑袋,“怎么……”
语声戛然而止。
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或者说面前新生的魔族,眼中的迷茫渐渐变成了骇然。
哪怕没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仅仅是这样的形态,就能让绝大多数人族感到不适了。
记忆的主人缓缓转身,向远处的裂隙靠近。
“三哥!”
有人从远方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明艳的少女立在湖边,一边喘息一边大喊,最终脱力跪倒在满地血泊里,“三哥,是你吗——”
她终究只是锻体境修士,能跑到这里已经用尽力气,很快就喊都喊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二师姐也站起身,喊出了记忆主人的名字,咬着牙追了上来。
记忆的世界彻底破碎。
苏蓁坐在水潭边,捂着脑袋回顾刚刚发生的事,忍耐再三还是从这里出去了,找到在外面等候的萧郁。
“不错不错,前辈没有失踪。”
她颇为庆幸地道,“这回还真让我说着了,我和他的性子依然差之千里,我对音律也不甚精通——”
但还是略懂一点的。
“我也只是能弹几首曲子,故此多少能欣赏他的技艺。”
苏蓁停了一下,“而且我也恋爱中,对他那个恋慕之心也略有几分体会,虽然他那撑死只是暗恋。”
甚至也还算不上暗恋,其中大约还掺杂了一些说不清的情愫,譬如凡人对仙人的崇拜,譬如得逢知音的喜悦。
她亲身体会过那感觉,没有半点凡人的肉|欲渴望,记忆主人向往怀恋的,也是仙人们欣赏的目光。
她将这番经历大致讲完,萧郁顿时神情古怪。
“……所以我差点睡了吟风仙尊,或许还有她师妹。”
苏蓁好笑地道:“不过,如果我真想和她们做点什么,与记忆里原本的发展大相径庭,恐怕我也就立刻醒了。”
萧郁的脸色变得很是难以言喻。
迟了两秒,他竟然缓缓点了点头,眉目也舒展开来,虽然眼中还是有几分不甘,却还是赞同道:“也是。”
苏蓁本来就是开玩笑逗他,见状颇为意外。
萧郁苦笑一声,“若是你早点清醒,回归到观众状态,便不用承受记忆里的诸般苦痛,后面还被毁容了一次……”
他摊开手,“你少受罪才是最重要的,旁的确实都无所谓。”
“前辈。”
苏蓁长叹一声,“你每回都有本事让我无话可说。”
萧郁神情复杂,“其实我也经常觉得自己没资格吃醋,毕竟你这么厉害,愿意和我谈恋爱,我已经三生有幸。”
苏蓁皱眉看着他,“我知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但我也很好奇,咱不说天赋过程时间,只论结果,这会子你修为不是比我高多了?”
“哈?你的优点又不止是这个!我要是拿这个当评判标准……呃,你脑补一下我和其他圣境修士谈恋爱的样子。”
苏蓁猛地打了个寒颤,“……为何要这样迫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