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去看望正小憩的纪月卿,然后才顾上与纪新雪和虞珩说话。
他们尚未开口,纪新雪已经从纪靖柔红肿不亚于纪月卿的眼睛和玉琢凌乱的鬓发、颈侧几不可见的抓痕,便能猜出他们在宫中没讨到好果子吃。
以玉琢惯常人狠话不多,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方式。
八成是无法劝纪靖柔打消生子的念头,釜底抽薪,直接将纪靖柔又想生子的事告诉了长平帝。
纪靖柔再不甘心也没办法违抗长平帝,只能拿玉琢出气。
那点力气,在玉琢眼中不会与逗猫相差太多。
纪新雪的猜测没在面上显露半分。
他将纪月卿到公主府后所说的话,尽数告诉纪靖柔和玉琢。
“过继蒹葭?”纪靖柔握紧手帕,下意识的道,“可她是女郎......”
她突然想起当年纪新雪因与虞珩在大朝会请求成婚被长平帝软禁的时候,纪敏嫣和纪新雪曾认真的考虑过,长姐、长兄和阿弟都因为各种原因与太子之位渐行渐远的情况下,由她顶上的可能性。
连她都会被考虑,蒹葭......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她今日被阿耶训斥,虽然痛哭许久,心底始终过不去的坎却得以消散。并非没有她的孩子,阿弟就选不出继承人。
小六的头胎怀得容易,身体调养的也比她好,早晚都会再有子嗣。
哪怕她和小六的孩子都不合适,还有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可以给阿弟过继孩子。
距离纪新雪和虞珩首次当众请求完成婚约,已有八年。
连对皇位执念最深的纪敏嫣都在王皇后郁郁薨逝之后,不再如早先那般,非要将皇位留在潜邸的兄弟姐妹中,更何况是执念比纪敏嫣更淡的纪靖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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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在凤翔宫对长平帝和玉琢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生子的念头。
那么仅有的三个孩子中,纪月卿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纪月卿的聪慧,也靠双胞胎几乎没有区别的外貌衬托。
纪靖柔深思熟虑之后,郑重的点头,“只要阿耶同意,随时都能改玉碟。”
...
她知道纪新雪不急着过继孩子,但在朝臣和百姓眼中,成家有子才能算是稳重的大人。
阿雪的婚事必然不会顺利,无论子女,早些有记在玉碟上的子嗣,百利无害。
纪新雪没立刻应声,侧过头仔细观察玉琢的神色。
他知道纪靖柔不会反对过继,玉琢和纪月卿的想法也很重要。
头发变长之后,玉琢的气质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或者说从野外回到长安的野兽,学会了伪装。
只要没有人故意招惹玉琢,深刻入骨的凶性便能妥善的收敛。
看着端茶慢饮,即使发丝凌乱,脸颈挂着划痕,也悠然自得,丝毫不见窘迫的勋贵郎君。谁能想得到,他从出生起便是流放之地的罪奴,直到二十五岁才等到回长安的机会。
玉琢抬起眼皮,安静的与纪新雪探究的目光对视。
他不喜欢说话,哪怕是陪伴儿女,也不会主动开口,唯独对纪靖柔例外。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起身。
玉琢见状放下茶盏,也想起身,却被纪靖柔抓住手腕。
以纪靖柔的力道,不可能仅用单手,就能按住当年穿着草鞋踹断壮汉肋骨,令其飞出七、八米的玉琢。
然而她有恃无恐,笃定玉琢舍不得不顺着她的心意。
“请阿姐和姐夫放心,我和凤郎会尊重蒹葭的想法。若是她情绪平复之后改变主意,舍得不你们,便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纪新雪端正的朝纪靖柔和玉琢长揖。
虞珩的动作与纪新雪完全同步,“若是有父女缘分,至少我的爵位和安国公主府的祖产都会留给她。”
纪月卿得知无论她是否过继,纪靖柔都不会再生子,也没改变想要给纪新雪和虞珩做女儿的心思。
虞珩担心他和纪新雪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对过继的期待,令纪月卿感受到压力,没有如同许诺的那般,亲自对纪月卿解释过继的意义和影响,将这件事交给女官。
回到宝鼎公主府,听女官专门讲虞朝有关于过继的律法和朝臣家中曾因过继闹出的笑话之后,纪月卿仅有的犹豫也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相信无论是小舅舅和襄临舅舅,即使以后再过继其他弟弟妹妹,也不会不要她,况且她还能回宝鼎公主府。
阿娘和阿耶更不会因为她在安国公主府,改变对她的关心或勒索两位舅舅。
相比这些,她更好奇,为什么碧绢姑姑的故事中,所有人都显得......不太聪明。
是不是在编故事哄她?
仅仅过去两日,碧绢便没办法再跟上纪月卿天马行空的思路,被纪月卿天真却刁钻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她没办法与纪月卿解释,为什么同样是兄弟姐妹,有些人与纪新雪和纪靖柔截然不同,哪怕见对方多得半两纹银,都会觉得受到委屈。为此折腾几个月,甚至几年也不肯罢休。
心神俱疲的碧绢主动请辞,回到安国公主府。
纪靖柔自从吃过想要引导女儿的想法,却被女儿的问题带进坑里的亏。再与女儿谈心的时候,半句废话都不会有。
她将纪月卿揽在怀中,开门见山的道,“你小舅舅和襄临舅舅都愿意过继你,但也不是非要过继你,主要还是看你的想法。他们有耐心等你慢慢考虑,也不会因为你的任何决定,改变对你的态度。”
纪月卿郑重的点头,搂住纪靖柔的脖颈,“我知道了,今晚能不能和阿娘一起睡?”
纪靖柔心软的一塌糊涂,忽然也生出舍不得女儿的情绪。
翌日,忽然想念姐姐的双胞胎手拉手来纪月卿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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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失手打翻三罐颜料、毁掉纪月卿半年来积攒的所...
有画作,两人慌张之下,竟然试图用桌案上的书去擦画作的脏污。
侍女反应过来的时候,纪月卿的桌案已经被毁得彻彻底底。
“怎么办?”弟弟见洒出来的颜料非但没擦干净,反而在将书也染成五颜六色之后,蔓延的更广,下意识的抓住兄长的衣袖。
兄长丝毫没留意,他的袖子已经与桌案是相同的颜色。
他的目光落在侍女们身上,故作威严的道,“你们不要去给阿姐报信,她会生气,我和阿弟立刻将这里收拾好。”
纪月卿的侍女不敢告状,双胞胎的侍女不敢隐瞒,众人在双胞胎奶声奶气的嘱咐中垂下头,苦涩的扬起嘴角。
以郡主惯常对郎君们的纵容,应该......不会生气?
然而她们万万没有想到。
双胞胎会在想办法收拾残局的时候,毫无预兆的‘扭打’成一团,顺着凌乱的桌面翻到另一面,沾着满身的颜料在纪月卿最喜欢的长毛地毯上翻滚。
等纪月卿从花园回来的时候,不仅双胞胎成为行走的染料,连侍女们也是走到哪里,就将颜色蹭到哪里。
两刻钟之后,纪新雪和虞珩再次见到红着眼睛要给他们做女儿的小姑娘。
虽然过程令人啼笑皆非,但小姑娘的态度足够坚决,纪靖柔也乐见其成,玉琢全程没有意见,过继的事也算是达成共识。
只要长平帝同意,随时都能改玉碟。
纪新雪和虞珩安顿好纪月卿,与纪靖柔稍作商议,立刻进宫给长平帝请安。
两人在书房门前见到亲自端着酒壶的惊蛰,得知长平帝正在与清河郡王世子对酌。
正说着话,惊蛰忽然站不稳似的晃了晃。
虞珩眼疾手快的架住惊蛰的手臂,“怎么了?”
惊蛰苦笑,“夜里下面的人闹起来,我便去盯了会儿。只是有些头晕,不碍事,谢郡王关心。”
“你去歇歇,正好由我和凤郎伺候阿耶和叔祖吃酒。”纪新雪顺势接过酒壶,嘱咐道,“令小太监叫个太医,给你抓些补药吃。松年便是平日里太逞强,才会因风寒卧床。哪怕长平帝开库房,令太医尽管抓药,松年痊愈的过程仍旧极缓慢。”
可惜这么多年,始终没人能代替松年和惊蛰。
松年病倒,惊蛰便只能强撑着。
惊蛰应下纪新雪和虞珩的好意,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才转身回平日休息的地方。不仅脸色快速恢复红润,眼底也不似面对纪新雪和虞珩时那般暗淡。
刚踏入房门,纪新雪就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明明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脸上都有笑容,他却觉得有刀光剑影扑面而来的错觉。
“你们来得正好。”长平帝朝两人招手,“女儿更贴心,还是儿子更贴心?”
他意有所指的道,“当年在潜邸时,人人都羡慕我有乖巧听话的女儿。从未听过有人因我只有瑾瑜一子,议论我膝下单薄。”
清河郡王世子双手抱胸,冷漠的挑起眉梢,“我倒是觉得,膝下的孽障全都加起来,也不及凤郎贴心。”
两人四目相对,丝毫不肯退让。
长平帝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满是调侃。
既然觉得凤郎最贴心,可见亲近孝顺与名分无关,为什么还要死守着父子名分,不肯放走纪成?
清河郡王世子回以嘲讽。
以长平帝还没登基时的‘疯’劲儿,谁头痒想开花,才会去惹这个‘孝’爹。
即使有人私下议论嘉王的儿女,也要偷偷摸摸的躲着他。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默契的后退半步。
确认过眼神,这是个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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