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海莫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时,朦朦胧胧间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义愤填膺的奶娃娃拿着木剑挡在他身前,义正词严地声讨那些坏孩子,叫他们不准欺负流浪汉。
那些坏孩子许是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家中有大人倚仗,并不敢欺负她,见她拿着木剑砍劈过来,纷纷抱头鼠窜、做鸟兽散,一溜烟跑开了。
奶娃娃叉着腰,看着那些坏孩子被自己打跑,正义得到伸张般,满脸都威风,还不忘对着那群逃走的小孩喊话道:
“哼,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人!”
奶娃娃伸张完正义后,还不忘关心弱者,她转过头,半蹲下身子,满是关心地瞧着尤躺在地上的流浪汉叔叔,两个乌黑的小揪揪上,彩色丝带飘扬,格外俏丽。
“流浪汉叔叔,你没事吧?”
她张着灵动的大眼,奶声奶气地问他,一双异色的瞳孔在日色下,一览无余。
呼延海莫僵住了。
若说方才他还处于酒刚醒时的模糊、不清醒,那此刻,他完全酒醒了,且神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醒!
他心口仿若涌过滔天的悸动,这一瞬间,剥夺了他的五感、思绪、乃至呼吸。
整个天地间,仿若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他能看见的——
唯有眼前的女娃娃那双,灵动绮丽、闪亮扑朔的异色双瞳。
女娃娃看着他一动不动,满身脏污,头也被打破了,样子有些可怜,同情心驱使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里面藏着她存的压岁钱,用肉嘟嘟的小手递给他。
“流浪汉叔叔,你很疼是不是?这些钱给你去找大夫吧。”
呼延海莫不接,她蹲下身子,直接将锦袋塞入他掌心,嗓音软绵绵说道:“刚刚那些坏小孩,把你的头都砸破了,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要找大夫好好治疗的。”
她眨巴着满是天真的眸子,毫不顾忌脏污,用手拨开他的额发,给他指明伤口所在。
只是指着指着,她突然顿住了。
“诶?你的眼睛怎么和我一模一样……”
蓦然看到一双同她相似的异瞳,小娃娃满眼都是惊愕,满是光彩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带着不敢置信,还有些许惊喜。
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与她长着相似眼睛的人,这一刻,心底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来,盯着他仔细瞧。
只是不管她说什么,地上的男人都没有回应,他一动不动、好似石化,只睁着那双异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奶娃娃倒也不觉寂寞,话痨一般对着男人自言自语,叽叽喳喳个没完,兀然又道:
“流浪汉叔叔,你怎么哭了?”
此时,在她身后不远处,冷不丁响起一道呼唤声。
“安儿,你怎么偷偷跑出来了,叫奶娘好找。”
司府门前,一个身着襦裙的中年妇人,在伸着脖子呼
唤她。
小娃娃扭头看见了,对着地上的男人道:“流浪汉叔叔,你不要哭了,我现在必须回去了,你记得去找大夫哦。”
说罢,她从地上站起身,将手中木剑插回鞘中,转身屁颠屁颠朝不远处的奶娘跑去了。
迎面赶来的奶娘与她汇合后,将玉雕似的小人儿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抚摸她发顶,满是宠溺,又带着责备。
“安儿下回不准乱跑了。”
奶娃娃贴脸在她怀中轻蹭,撒娇似的讨好,还不忘扭头、伸手指了指呼延海莫所在的方向,嗓音天真地解释道:
“奶娘,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祖父教我的。”
奶娘被她气笑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与她约法三章,“好了,安儿乖,府外危险,你今后不能再偷溜出去了,好吗?”
“好,我知道了。”
司安小大人般允诺着,用力点点头。
语声渐淡,奶娃娃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司府的门楣下。
此刻,躺在地上浑身僵硬,化作石雕的男人,终于开始有了反应。
剧烈的情绪下,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不住得震颤。
这种情绪,远比激动,要强烈百倍。
呼延海莫此刻只觉得,上天就像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让他在一夜之间心如死灰,又让他在一日之内,重获新生!
他眼下可以确认的是。
司露并没有亡故,她甚至,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呼延海莫撑着身子缓缓从地上坐起来,想明白了一切后,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直笑得泪水打湿脸庞,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几乎要断了气。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吓得远远绕路走。
“瞧瞧,这人疯疯癫癫的,定是个疯子。”
“快避开些,那疯子没准会伤人。”
“娘亲,那疯子好可怕,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路人的种种议论,呼延海莫浑不在意。
他肆意地、张狂地笑着,似是将这些年所有积压的所有情绪都宣泄了出来,他这些年压抑的太久、太深,整个人早已偏执疯魔,此刻便宛如洪水泄了口,迸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泪洒前襟、涕泗横流。
当下,任是谁走过瞧见,都会认定此人是个疯子,若是告诉他们,这是一位万人之上的帝王,恐怕人人都会惊掉下巴。
良久良久,呼延海莫才得以恢复了平静。
他抬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从地上站起身来,迈步离开此地。
离去时,他的脚步再无半点醉汉的踉跄,而是变得格外稳健、大步飒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