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面那辆马车中,又下来一人,此人却只随意穿着件宽袖阑衫,通身并无装饰,可却生得极俊美,眼尾生得一颗红痣。金明池上的风猎猎吹来,吹得他袍袖微动,他神态平和从容,竟有种要化鹤归去之感。
一见着此人,周围的娘子们却是要炸裂开一般讨论着:“……顾世子爷!竟然是顾世子爷!”
“他一贯神秘,少在汴京走动,怎的没人说过他今日要来!”
还有些娘子,激动得已经快要昏过去的模样:“这金明池来得实在是不亏,今日竟能看到顾世子爷!”
谢昭宁离得近,却看到顾思鹤与寻常的闲适不同,而是皱着眉,似乎在说自己的父亲:“……怎能如此处置,您也不注意些,被别人抓住把柄怎么办!”
定国公却是笑呵呵地模样,拍了拍顾思鹤的肩:“此事已经过去了,盛云已经去赔罪了,他李家也不能拿此事如何。我顾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君上又不曾怪罪,何况还有你姑姑在,鹤儿你还是放轻松些吧!”
老国公爷也道:“今儿祖父已经上书,要你承袭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你也高兴些!”
顾思鹤听到却甚是无言的模样。
谢昭宁隐约听到这些话,却目光微动,看向定国公和老国公爷,这就是前世被定了二十多条罪名,被传闻私通外敌、纵下行凶、权势通天,尔后满门自尽的定国公顾家了。可如今看着,也是极寻常之人罢了。其余罪行虽也严重,却并不致命,但唯私通外敌一条,是决不能容忍的。
顾思鹤似乎不想跟二人说话了,走上前道:“何以堵塞于此?”
高雪鸢等看着顾思鹤,也是大震,没想到顾世子爷竟真的上前问询,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说来毕竟是她们无礼在先。那镇北侯世子爷最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道:“见过老国公爷、国公爷,世子爷,不过是一些误会罢了。我们无意挡路,亦是要走了!”
说着冰雪饮、冷吃等也不要了,招了招手,带着护卫等便撤下了。高雪鸢等虽尚有不满,但是定国公等在此,又何必因这等小事而说嘴,也上了马车离去了。谢宛宁自是紧随其后,却又回头看了看顾思鹤,目光中是难掩的惊艳与倾慕。自然了,这天下女子又有几个不倾慕于顾世子爷?但也随着高雪鸢等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定国公和老定国公笑呵呵走过来,老国公爷先拍了拍顾思鹤的肩:“鹤儿今儿也多管闲事了!”又看向谢昭宁,也笑得平和,“你这小女娃娃有些独特,瞧着不像是汴京那些酸腐娘子的模样!”
姜茜在旁道:“我们是顺昌姜家之后,阿昭是天旷地阔之地长大的!”
天广地阔……便是西北之地了。老国公爷征战沙场一辈子,对西北印象极好,眼里闪过一丝赏识,笑道:“甚好,甚好,一看就能骑马围猎!”
这话旁人说许是别有用意,谢昭宁却知道,老国公爷是当真欣赏她。她也笑着屈身道:“老国公爷谬赞了!”
见她大大方方,老国公爷更是点头。不过国公爷说时辰快要来不及了,带着老国公爷朝着邻水殿的方向去了,顾家可是要去开场的,如此便走了一半的侍卫。
顾思鹤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侍从立刻将周围围观之人都清理了,见着围观的人都没有了,这时候谢昭宁才对顾思鹤道:“虽是小事,也多谢世子爷了。”
她态度落落大方地屈身,眉宇开阔,与以前看着他时,眼中隐藏不住的疏冷有所不同。这时候她的神情,是已将他当做了朋友的。虽顾思鹤亦不知为何,旁人恨不得巴在他身上,从顾家这般权势中分得些许的好处,或是图谋他本人,可是谢昭宁就是疏远他,并不仅是因为他上次利用她之事。而是她本身便不想靠近他。
或许当日选她来利用,也有这个原因,他便是想看看,这样一个人被他利用了,究竟会是何反应。自然,导致的后面的烂摊子,也得他自己去收拾。
顾思鹤懒散地道:“维护秩序罢了,不是为你,何必要谢。”
谢昭宁却笑了道:“还有世子爷请院判来替我母亲看病一事,上次你走得匆忙,我也惦记着母亲,竟未认真谢过。如今算是一起谢了!”
顾思鹤扯了扯嘴角,并不说是否受了她的感谢,而是又问她:“你来此,可是来寻你母亲之药的下落?”
谢昭宁略一迟疑,他如何知道的?
她还没决定是否要说,顾思鹤就已经道:“你不必在此找,没有结果。”
这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谢昭宁更是疑惑了。
正说到此处,顾思鹤的背后响起一道声音:“阿鹤,你怎的留在此处,不跟着父亲他们去邻水殿么?”
谢昭宁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笑吟吟的男青年,他刚从马背上下来,竟没有坐马车,样貌与方才的定国公有几分相似,不过是更偏文雅一些。
顾思鹤面对此人,倒是没有对旁人那般敷衍,而是柔和了语气道:“兄长先过去吧,我稍候便过去!”
那男青年看了眼谢昭宁,似乎疑惑顾思鹤为何会同谢昭宁说话,但还是笑着道:“那我先替你把座占好,否则一会儿顾三怕是要来与你抢呢!”
他没有停留,朝着定国公的方向同去了。
谢昭宁看着此人的背影,却是心潮涌起,却久久不能平静。此人是顾思鹤的兄长!那岂不是就未来成为厉鬼修罗的顾思鹤,提刀进定国公府之后斩杀的亲兄顾思远?她还听说过,光是斩杀还不够,顾思鹤足足将自己这位兄长千刀万剐,片成骷髅,哀嚎而痛绝……令人闻之而胆寒。
可是眼下看着,两人的关系是十分好的。顾思远待顾思鹤亲昵,顾思鹤对这位兄长,甚至比方才对父亲和祖父还要尊敬些。为什么他要杀自己这位亲兄?
是不是,这位亲兄背叛了他,或是背叛了顾家?可若仅是如此,顾思鹤又为何要屠自己的母族呢?
这些只是谢昭宁的猜测而已,即便她知道未来,可又能如何告诉顾思鹤,何况她只知道结局,过程究竟是
如何,她是完全不知的。
谢昭宁想了想,问道:“我方才瞧着,世子爷似乎与你兄长的关系极好?”
顾思鹤已准备走了,突然听到谢昭宁问这句话,觉得有些莫名。以他对谢昭宁的了解,她对旁人家的这些事是决计不感兴趣的。
他随意点头道:“早年我父亲与祖父都在征战沙场,我是与兄长一起长大的,关系自然不错。如何了?”
凭他的个性,能与人解释这些也是不易了。
她心里一时混乱,方才定国公与顾思鹤说的那些话,她亦也有听闻。顾家势大,某种程度说已能算得权势熏天了,与同平章事李家皆为朝中巨族。如此盛势,这大概已是顾家由盛转衰的起点了。可是听方才他们几人的对话,顾家如今并未有对危险的察觉,对家中之人的行事也并不在意。
前世顾家的覆灭究竟是怎么回事,顾家被网罗的二十多条罪名中,其余纵容贪墨、结党营私、把持朝纲等,还并不致全族被灭,最多只是削官而已。可最严重的一条其实是私通外敌,只这条才是诛灭九族的死罪。但是这一条在后世颇有争议,一说顾家的确私通外敌,证据确凿。二说哪怕顾家再如何恃宠放旷,国公爷与老国公爷都不可能私通外敌。
方才那个和颜悦色夸她的老国公爷,真的会私通外敌吗?
顾思鹤杀亲兄,灭母族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顾思鹤找了宋院判来替母亲看病,虽并未完全看好,但若非宋院判之言,怕是母亲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如此恩情,她自然想报答顾思鹤,若能避免他父亲与祖父自尽而亡,他受膑刑流放之苦,也算是回报了。何况蒋家背后的靠山是同平章事李家,而李家与顾家却是死敌。倘若能帮了顾家,那便是对李家的制衡,自然亦是能限制未来蒋家的权势。
可若顾家真的通敌叛国了呢?她自幼生于西平府,对通敌叛国之人自是深恨。若顾家真的如此,她如何能救,那么顾家究竟有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