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含元回往宴堂,快到时,大长公主上来了,对永泰公主笑道:“公主的话可说完了?我见摄政王妃到了后,你就巴着她不放,好歹留一会儿出来,让我们这些人也说说话。”
永泰公主皮笑肉不笑地应,“看姑母说的,你要说话,说就是了,我封了你口不成?”
“罢了,你这丫头一向牙尖嘴利,也就驸马容你,姑母是怕了你。”
大长公主自持身份,岂会和永泰公主纠缠,一句话丢下她,自顾转向姜含元:“摄政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含元双足未动。
大长公主面不改色,看了眼周围,其余人识相,全都退开,剩永泰公主不走,大长公主也是视若无睹,当她空气一般,神色已转诚挚,向着姜含元道:“王妃,我知你因早年之事,心中对我应当恨极,我也不敢指望什么,毕竟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每每想到旧事,我也椎心泣血,懊悔万分。全怪我,倘若知道会铸成那般后果,当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京的。不管你信不信,当日那道传令并非由我所发。是路遇野兽袭击,我受惊昏厥,身边下人唯恐我出事担责,听那武城里的人说,你父亲前些日刚路过,便擅自做主召他护驾,我岂知竟会因此而酿大祸?虽是无心,但我仍旧罪责难却。今日终于得这机会,我愿亲口向王妃赔罪。”
“且受我一礼。”
这往日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大长公主,竟在来自远处的诸多暗看目光之中,朝着姜含元下拜,行礼。
别说别人,就是永泰公主,也被她这破天荒的放低身段的举动给惊得愣了。
姜含元目光平静如水:“既和大长公主无关,又何须内疚,赔罪更是从何说起。今日你我都是为贤王王妃贺寿而来,大长公主如此,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我不敢受。还是都去入席吧,更为妥当。”
“是,是,王妃所言有理。是我唐突了。 ”大长公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笑着应道。
姜含元去了。永泰公主暗笑,故意又道,“姑母,我母妃在等着和你饮酒呢,还不快来。”说完提裙,急急忙忙追上了去。
束慎徽娶了王妃到现在,虽然才小半个月,但也知姜女性情直来直去的,和长安城里的贵妇大不相同。倒不是担心她会失礼惹人笑话,便是当真失礼,也无人胆敢笑话,恐怕还会替她寻借口开脱。
他是对自己的姑母南康大长公主不大放心。先有新婚次日姜女当众拂她颜面,现在又是温婠的婚事。以她性情,必然怨恨。公然如何谅她不敢,但保不齐会有言语不和或是小动作。放姜女一人在那边,虽说有老王妃和永泰在,束慎徽还是略略挂心,再次分开后,便吩咐张宝看着点,有事来叫自己,这才随少帝也去入了宴。
张宝勤快,两头来回跑。过来告诉他,刚开始入席,王妃周围空荡荡的,谁都不敢靠近。永泰公主坐到她身旁,她朝众人笑了一笑,主动过去,先扶贤王王妃,再扶另位年高的王妃老姐妹入席,同席的妇人们这才争相入座。王妃也不大说话,自顾吃席,但只要说一句,无论说的是什么,周围必定附和声一片。
总之,气氛不要太好了!
束慎徽听得哭笑不得,又问大长公主如何。
“奴婢一直盯着。开席之前,她竟当着众人的面去找王妃说话,好似是在赔罪。”
“王妃怎么样?”
“王妃也没为难她,和和气气的。大家后来都去吃酒了。”
大长公主接连被挫面子,将身段放得更低,束慎徽是有些意外,但再一想,也不难明白其中道理,不过是见风使舵忍气吞声,做给自己看罢了。
倒是姜家女儿今天遇到大长公主,居然不再冷目相对了。
坦白说,他自然也希望如此,但本是没指望的,也根本不打算在她面前提,免得连带自己也遭她冷眼。大婚次日皇宫出来路上和她说话收获的尴尬,他是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现在别管内里如何,表面能一团和气,他自然求之不得。又想到少帝方才说喝了两杯,头晕想睡,还是先安顿好他,就让张宝再去那边听用。
女宾宴堂之中,宴席渐入高,潮。
贤王王妃为了款待客人,今日寿宴的菜肴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其中一道主菜是烤鸽。腌渍后的全鸽以荷叶包裹,用梅枝为柴,慢慢烤熟后,连荷叶裹着热气盛于宝莲盘中,再分别送到每位贵客面前,以供享用。
贤王府后有个梅园,秋天为促梅花冬日盛开,王府下人会修锯掉多余的梅枝,所以这道独有的梅枝烤乳鸽,也是贤王府一向用来待客的名菜。
几十名侍人捧盘,往来穿插,忙而不乱,一一为座上的贵妇人上菜。
一个侍人捧盘上来,轻轻放到姜含元的面前。元泰公主介绍:“阿嫂,你尝尝看,这是我家独有的一道菜,替你烤的梅枝,是从我家梅园一株自别地移来的生了五百年的骨里红上锯下的,全长安也没有第二份。”
盘的边缘四周应景,缀了几朵早春梅。公主看了眼姜含元眉心上的那点朱砂红,赞道:“真巧,阿嫂你眉间也似落了梅,方才我一看到,就想说了,画得真叫好看!我明日和驸马去仙泉宫,我也仿上一仿。”
同席的妇人这时也看出来了,女将军虽然不主动说话,但若你和她讲,她也不会不理,加上都各自饮了些酒,渐渐放开,便都跟着奉承了起来。说说笑笑,每人面前的乳鸽都已奉齐。侍人为贵妇人们掀开宝莲盖,香气弥漫。
一名少帝身边的宫中侍人入内,走到姜含元身边,躬身轻声道:“王妃,陛下和摄政王殿下在一起,殿下打发奴婢来请王妃过去,有和青木营有关的事,要问王妃。”
贤王王妃听到了,摇头笑道:“这是什么要紧事,连今日饭都不叫人好好吃。”
姜含元见过这侍人,既来叫了,便站了起来,向贤王王妃和座上的几名年老妇人告了声罪,先退了出来。
走了段路,见这侍人引着自己到了贤王府的后园,甬道两旁植梅,路上遇见的王府下人也越来越少了,起了疑心,停在了一道洞门之前:“陛下他们在哪里?”
侍人躬身:“王妃再随奴婢走几步,前面就到了!事关军情机密,陛下和殿下在梅园议事,前方亭子里等着王妃呢。”
这侍人垂着眼皮,说话都不敢看自己。
姜含元又道,“早上摄政王才和陛下宫中见过面,怎又议事? ”
“是……是紧急的事……”
侍人结结巴巴,腰都弯得快要落地。
姜含元转身便回,才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之声。
那洞门里赫然涌出来了七八个人,直奔她来,将她团团围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