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干吼完, 转身自己也向着炽舒狂奔而去,才奔出两步,伴驾于摄政王身侧的一名武官模样的人再次挽弓,向他发箭。
又一箭离弦而出, 迅捷如电, 隔了数十丈远, 不过一个眨眼, 驰掣而至。
噗的一下,锋利簇头钉入了他左腿的膝窝,贯穿透了出来。奴干扑跌在地, 挣扎了几下,竟立刻又从地上爬起,一刀砍断了箭杆,拖着伤腿, 冲回到了炽舒的身旁。
这接连发箭射倒二人的武官, 便是禁军将军刘向。
那日, 他奉命入禁苑去接王妃,带了人, 分头地到处去找, 走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 却始终不见她人。就在他焦急之时, 收到了那两名前些日随王妃出行的侍卫的消息。
侍卫是在纵马狂奔折返的路上, 半道与刘向派出的人相遇的, 说王妃前几日为了狩到一头鹿,越去越远, 因她坐骑彪骏, 昨日逐鹿之时, 竟将他二人丢在了身后,等到他们追上,已彻底找不到她了,用约好的能传送到远处的鹿哨声联系,也没有她的回应。两人在那一带寻找,寻到一道矮丘旁时,发现了一处有过打斗痕迹的地方,心知必定是出了事,不敢耽误,当即往回赶来,总算这里相遇,报上了消息。
刘向惊惧,推测王妃极有可能已遇到险情,不知她此刻到底如何了。禁苑实在太大,若自己推测属实,再这样漫无目的去寻,不说海里捞针,时间就耽误不起。他正想派人回头去向摄政王递送这条消息,让天门司再派些擅长追踪的人手前来助力,没想到摄政王这个时候也亲自从后赶到了,陈伦带了人同行,还驱出了鹰犬房的细犬。细犬是宫廷豢养的狩猎犬,嗅觉灵敏。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到那个地方,果然,不但确如侍卫所言,那片矮丘前残留了打斗和多人的杂乱足印,而且,也在附近起出了一具被草草掩埋的尸首。尸首下腹和胸心两处受到了匕首的深入刺绞,推测人或许是被王妃所杀。
这个死者人高马大,虽已死去几天,但仍能辨出浑身肌肉虬结的迹象,生前,绝对是个强悍的武人。据足印来看,对方也至少有十人以上。死者尚且如此,其余的,武力应当也不会差多少。
而王妃却只是孤身一人。
她便是将军,再奋勇过人,受到如此多的强敌围攻,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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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当时已被告知那群人的底子,极有可能是狄国的南王炽舒。
镇守雁门直面北狄的姜大将军之女,名声赫赫的大魏朝长宁女将军,还有一个新的身份,当朝摄政王的王妃。
如果她真的落入炽舒之手,被狄国用作人质,除她个人安危之外,这对魏朝将是一个何等难堪的羞辱,对边关的军心,又将是何等的重大打击!
想到这个可能,他悚然不已,冷汗当时从后背就冒了出来,看见摄政王神色阴沉,只令驭奴驱众多细犬嗅足了附近的残味,立刻便率队追了上去。
这条追索路径竟意外得迂回。禁苑边缘便是老林了,再进去,荒原起伏,古木森森,野地时有疾风,细犬也数次失了方向,靠着人力,在莽苍的野草没胫的地上寻着马蹄残印和排泄的痕迹才能前行,异常艰难。
不过,从前头追下来的路径来看,倒不像是捉了人紧急逃亡的选择,更像前躲后追。或许,也可以据此再次推断,王妃并未落入对方之手,而是正在逃亡的路上。
无论哪种可能,她都身处险境,随时会出意外。便如此,一行人几乎是夜以继日,今日傍晚追抵到了这一带,正寻着方向,忽然望见前方一团起来的蹊跷山火,遭遇到了一处。
刘向这一箭是想射倒对方,盘问王妃下落。他在军中之时就以箭法出众闻名,早年还曾教过年幼的大将军之女。自己发的箭簇,既贯腿而出,力道必然足以令膝骨碎裂。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却没想到此人强悍如同熊罴,竟生生地熬住了这一箭,依然奔逃而去。
刘向意外之余,愈发担心起了王妃,立刻跟着摄政王,纵马追了上去。
束慎徽策马奔到前方不远处的坳口,率众,慢慢停马,展目望向前方。
一个披头散发身材高大年纪看着和他不相上下的男子在十来个人的簇拥下跨在马背上,正也往这拗口方向纵马急来,便就如此,两方面对面地撞在了一处。
对方猝然停马,缰绳拽得身下坐骑昂头掀蹄,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嘶鸣之声。方才那名膝部中箭的人带着三名和他一样还在马下的人立刻列队。没有任何的停顿,连发的□□便嗖嗖地朝着这个方向激射而来。
那披头散发之人,也展了他精绝的骑术,惊起的马蹄尚未落地,马首便被他在半空硬生生地调转了过去,在另外几人的持护下,迅速朝着山麓的另个方向疾驰而去。
目的显然,前排几人是要以自己的命来换取些许的时间,给后面的人留出逃脱的机会。
刘向反应极快,在那人领着同伴列队作势要发射的前一刻,抽刀飞身下马,和身后迅速跟着围上的手下人一道挡在了摄政王的身前,以刀格箭。几十把宽刀,组成了一面白森森的铁盾,密不透风,将射来的箭尽数击落在地。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也已朝着企图逃脱的那七八个人赶去了,细犬狂吠,风一般地卷上,追到马的臀后,扑上去,撕咬马腿,马匹惨嘶,停下来胡乱扬蹄,意欲甩掉细犬,几个人从马背上摔落,又遭细犬围攻。哀嚎声和犬吠声盈耳。
一头细犬扑上炽舒的马,一口咬住他的小腿,炽舒忍着剧痛,一脚踢开,腿上血淋淋一条肉挂了下来。才甩开一头,另一只又扑上,再次咬住伤腿。接着,再是一头,从另一侧撕着他的另条腿。他拔刀,砍走恶犬,抬起头,见大队的魏国人马已从他的左右穿围而上,迅速列成一排马阵,挡在了他的前面。
就在这一刻,一种仿佛升自地底深处的绝望和恐惧之感,将他整个人完全地攫住了。
这样的感觉,即便是从前他为救他父亲在千军万马里孤身闯阵,也未曾有过。他一个晃神,刀慢了一下,另一头恶犬便又伺机扑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腕。锋利的犬齿,深深地钉入皮肉,痛得他后脊发凉,刀把拿不住,锵地掉落在了地上。
“南王!跳崖!”
他的一名手下鲜血淋淋地摆脱了恶犬,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他的身旁。
他一凛,心猛地一跳。
是了,这是今日他剩下的唯一机会了。现在就算明知道渊崖下方是万劫不复,他也只能跳下去了。和那位女将军一样,跳下去,或还有存活的希望。如果死了,那便是天要亡他。他岂能成为汉人俘虏,令自己成为兄弟的笑柄。
假若真被俘了,往后他即便可以回去,活着,余生也将会是在耻辱中渡过。那样活着,不如死去。
他骤然清醒,再次甩开缠咬的恶犬。计划一定,剩下还有四个仍骑在马上的人立刻朝他靠拢过来,驱散恶犬,将他簇拥在中间,冲向不远之外的悬崖。
弓箭如雨,嗖嗖朝着这边射来。很快人人身上中箭,一个落马,剩下三人便护着炽舒弃马,以马为屏障挡箭,继续前冲,旋风般冲到崖前,三人臂膀相互交握,将炽舒紧紧地抱在了中间。
他们这是决意以自己为肉盾,将南王护在中间,跃下悬崖。
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给南王多留一分活的希望。
他们作为六王子的肱骨和心腹,不但只是自己的荣辱,他们的整个家族,也全部缚在了他的身上。
若他丧命于此,或是落入魏人之手,他们家族的一切,也都将随之覆灭。
没有选择。这是必然的唯一选择。
刘向制住了方才那阻挡自己的几人,看出这边意图,掉头带人冲来。弓箭手再次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