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熹不想浪费时间去取誊抄的纸张,随手从裙摆撕下一块绸布,将书册上信息誊抄在上,再将记录本原样封存回去,快步从经阁里走出。
她想找的人不在昆仑,若使用昆仑的车辇坐骑,兴许还未出昆仑地界,她的父君一从虞渊出来,就会将她召回。
如今她的修为损耗太多,比之刚入道修行时还要不如,御空而行的速度早比不上当年,单凭自己想从昆仑去往密阴山,定会耗时良久。
她不知道系统的威胁还在不在,就像有一柄未知的刀悬在头顶,每多拖延半刻,便让她多半刻不安。
沈丹熹往昆仑之巅遥望一眼,那一处环绕的祥云始终未散,想必许多宾客依旧停留在那里。
婚典到了尾声忽然发生那样大的变故,昆仑君又跳下虞渊未回,她的母神亦因闭关而不在场,没有主事者发话,宾客们倒也不好随意离场。
沈丹熹略一思索,当下便有了主意,调转方向,往玄圃方向去。
另一道身影亦尾随在她身后追去。
漆饮光见她神情凝重,行色匆匆,猜不透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直到看她进了宾客们停放车辇和坐骑神兽的地方,逮住一匹天马试图抹去上方神印,驯服天马为己用,才猛然明白她的打算。
他不再隐匿身形,缓步从藏身处走出,含带揶揄的声音随风飘过去,问道:“神女殿下大婚之日,不留待夫君共享洞房花烛,怎么却如此着急想出昆仑?”
沈丹熹正在费力驯服那一匹倔强的天马,乍然听到话音,心头一凛,猛地转身看过去。
仙元离开这具身躯太久,修为又几乎耗尽,使得她的灵感钝化,竟然完全没能发现有人跟着她。
如此剧烈的落差让她很不痛快,沈丹熹面色沉冷,袖中手指蜷紧,指甲刮进肉里,带来些微刺痛。
这点鲜活的痛意反倒安抚了她心中横生的戾气,她已经回来了,拿回了自己的身体,拿回了自己的仙元,损耗的修为又算得了什么,左不过再耗费一千年勤修苦练罢了。
沈丹熹轻而缓地吐出胸中郁气,看着来人
一步步朝她走近。
对方停步在她身前不远处,将手上赤红披帛递来,探究的目光赤丨裸裸地逡巡在她脸上,称得上冒犯,说道:“沈丹熹,好久不见。()”
沈丹熹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她躺在九幽那一座坟冢里三万多年,要靠着将自己幻想成死物才得以消磨过那么长久而孤寂的时光,一些该忘记的旧面孔,早就忘光了。
她瞥了披帛一眼,并没有接,抬目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用同样含带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眼前之人穿了一身颜色极浓烈的衣裳,靛蓝色外袍,质感光泽厚重,衣上以金线绣着繁复的飞羽纹路,浓淡相宜,头冠为纯金打造,乌黑的发丝间夹杂五色丝绦,从发冠中垂落,堪称风骚至极。
幸而他生了一副凌厉的骨相,姣好的容颜,眉目风流,嘴角噙笑,倒也压得住这一身浮华的装束。
沈丹熹目光下移,在他腰间配饰上看到了羽族图腾,眉间轻轻一动,心下了然,果然会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只有那群羽族的鸟人了。
“确实好久不见。?()?『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沈丹熹语气冷淡,早不记得眼前这号人是谁,不过既是昆仑之外的人,正好可以借来一用,免得她抢别人的,于是问道,“这里有你的车辇或是坐骑吗?”
那人深深皱了下眉,旋即又无奈地笑了声,“神女殿下想是忘了,我来昆仑从不用车辇或坐骑,都是自己飞过来的。”
尘封的记忆因他这句话泛出小小涟漪,让她心底生出一点微妙的熟悉感。
没等她细想,又听对方轻叹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殿下一心扑在那只地魅身上,把别的事都忘光了也是应当,殿下既然这么爱他,为何今日又要杀他?”
故人当前,被刻意埋入尘土的记忆松动,像被狂风拂开的沙地,露出掩埋在下方的几许往事来。
沈丹熹又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眉眼,终于从他眼睫根部一抹幽微的蓝色妖纹上,挖掘出了熟悉的影子。
记忆当中抖开一扇绚丽的尾羽,在昆仑的扶桑树下,曾有一个少年,一次次羞愤欲死地趴在地上,一边发出凶戾的鸟啼,一边愿赌服输地为她开屏。
沈丹熹想起很多年前,她亦年龄尚小,第一次随父君去人间游历,在人间一座城池制服过一只凶戾的孔雀。
那只孔雀气息纯粹,身上还未生翎羽,只有一重重柔软的胎毛,炸成了一个球状。
瞧着分明才刚孵化出来不久,但是胃口却不小,一张嘴便想要吞下一城的活人,当做自己的开口粮。
幸而她与父君恰好在城中,才不至酿成大祸。
事后,羽山那两只老凤凰追过来,替自己的小儿子赔礼道歉,希望昆仑君大人大量,能看在孩子还小才刚孵化出来,实不懂事,能饶过它这一回。
沈瑱私下考较沈丹熹,问她,“若是你,这件事你该如何处理?”
沈丹熹看了一眼被锁在笼中的孔雀,它还未显出孔雀的形貌,看上去更像是一只雏鸡,脆生生地回道:“如
() 果它今日真的吞了这一城的人,我必斩杀它以安一城枉死之魂。”()
笼中雏鸡顿时发出啾啾尖鸣,就算将脑袋挤得变形,也想挤出来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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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将它戳回去,继续道:“好在这样的事还没发生,它又刚破壳孵化,灵智未开,蠢笨得很,也算情有可原。孔雀是难得的灵物,羽族凤凰能将它孵化出来,必也耗费了不少心血,要是处罚太重,恐会叫他们心生怨恨,引起动荡。”
沈瑱颔首,又问道:“这么说,你同意让凤君凰主将它带回?”
沈丹熹摇头,“羽族凤凰老来得子,定然舍不得管教,而这孔雀天生凶性难当,父君最好能将它带回昆仑教化,去其凶性,再送归羽族。”
沈瑱这才满意,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处置。”
兴许是孔雀因此记恨了她,回到昆仑后,便屡屡向她挑衅,就算回回都被她打得啄地,他也能屡败屡战。
后来等他长出翎羽,沈丹熹便不再白白应他的挑战,要拿他屁股上的尾羽做赌注才肯出手,赢一次便拔他一根尾羽,孔雀好不容易长出的几根尾羽,险些都被拔光。
她嫌弃拔下来的尾羽放久了失掉光泽,不够好看,便在孔雀尾羽上做下标记,寄养在他身上,闲来无事,便叫侍女去将那只少主请过来,为她开屏。
别人赏花,她赏鸟羽。
沈丹熹一瞬间想起了好些往事,心情也因这些鲜活的记忆而好了许多,脸上不由露出笑意,说道:“原来是你,漆饮光。”
她周身透出的冷漠因为这一笑,便如春临大地,冰消雪融。
漆饮光看着她的笑,也应和似的,弯唇陪着笑脸,只是瞳中的神色却冰冷。
有丝缕妖气从他身上逸散而出,漆饮光略垂了睫,语气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失望道:“殿下现在才认出我么?既然已认出了我,却还会对我笑,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眼见那丝丝缕缕的妖气顺着裙摆,绞缠上她的身躯。
沈丹熹脸上的笑冷却下去,眉心微蹙,她可以稍微容忍他冒犯的目光,但不代表她就会容忍他得寸进尺地将妖气缠上她的身,这和直接打她的脸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错了,我一点也不宽宏大量。”沈丹熹说道,抓住一缕妖气扯散,转手从天马背上扯下马鞭,狠狠朝着他脸面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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