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对陆家来说注定是多事之年。
年初,原本和陆一诚谈好合作一个新项目的煤老板临时变卦去投资房地产。
那么大一个项目,前期投入什么的都砸进去了,后期也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另一个投资人却突然说不投资,直接让陆一诚的资金流陷入困境。
陆一诚从创业到现在,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窘困情况。
以前顶多是找不到合适的合伙人,或者启动资金不够,哪里试过钱砸了进去,合伙人却临时反悔,不仅新项目存在危机,连带着整个集团资金链都可能被牵连。
他从来没跟妻子抱怨过过工作上的事,但这一次,忍不住发起牢骚。
“我就不明白了,这个项目难道不比房地产有前途?明明都已经说好的合作,不惜违约也要将钱全部砸在房地产上,离谱,简直离谱。”陆一诚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次是真的愤怒了。
这种愤怒不仅是因为被毁约,更是因为对方不惜毁约也要去做房地产。
身为一个商人,他其实也明锐察觉到,这几年房地产又有再起的苗头,特别是08年奥运会之后,个别一线城市的房价已经涨得远超当地工资水平。
俗话说安居乐业,安居才能乐业。但照这势头发展下去,这四个字对普通人来说就要成为奢念了。
“难道当年海南的房地产泡沫还不能给他们敲醒警钟?”
苏彤将水杯递上,柔声劝他不要动气。
在泼天的富贵面前,任何警钟都形同虚设。
这时候的房地产算什么离谱,再过几年他会亲眼目睹什么叫疯狂。
想到几年后,苏彤免不了有些担心。
丈夫的情怀和正义感,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他一心想努力改变的社会变得如此疯狂。
陆一诚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继续愤愤说着:“前些年他投资了几部影视剧,我还觉得他挺有眼光的,以为他和一般煤老板不一样,没想到还是错看他了。”
苏彤笑,这时候的煤老板确实还热衷于投资电视剧,加上不乏好导演好演员,煤老板又只砸钱不干涉,还真创作出不少好作品。
此时她还能笑,还能耐着性子安慰丈夫,因为还不知道这次煤老板的反悔带给丈夫多大的危机。
直到听到丈夫说,如果在半个月内找不到新投资,他只能将其他公司的钱都先挪到这上面来时,才终于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
不是她无知,而是这么多年,已经在她心里形成了,丈夫做事稳重且有眼光,干什么成功什么的印象。
将其他公司的钱都挪用,万一其他公司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怎么办?又或者是,如果竞争对手知道这情况,故意使绊子怎么办?
“要不,我将这些年补习班挣的,还有银行里的私房钱都先给你?”苏彤拧眉想了想,这两样加起来也挺多的。
然而听丈夫说了缺口金额,她立刻闭嘴了。
她那点钱,相比这缺口还是太杯水车薪了。
同时心里更愁了,这么大金额缺口,肯定得将其他公司的现金流给掏空。
她虽然不懂商场,可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很冒险。
“不能暂停这个新项目吗?”
陆一诚摇头:“不能。”
苏彤问后也知道自己问了个多么愚昧的问题,如果能暂停,丈夫就不会这么苦恼了。
这么一大笔钱,该怎么办呢?跟银行贷款也贷不到这么多。
陆一诚是忍无可忍,才和妻子倾诉,说完看到她一脸担心,反过来开解她。
“别担心,事情还没到最糟糕那一步。目前我投入的资金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看看这段时间能不能再找到新的投资者。”
苏彤愁,现在互联网大好,房地产也势如破竹,谁还会把钱投身成本高,风险大,回报慢的实体制造业?
她差点想劝丈夫,如果实在没办法,那一千万没了就没了,别把其他公司也拖进去了。
但她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短见,当然不会开口乱建议。
这些年,但凡她乱建议,陆一诚的事业王国都走不到这一步。
好在,这样的困境并没有持续多久。陆一诚年轻时积德的福报来了,那几个曾经被他投资创业成功的年轻人,主动找到他投资入股,帮他度过了这个难关。
这件事彻底过去后,时间已经来到夏天。
近半载的时间,陆一诚的心思都在新项目上,所以当忙完后家人们跟他说,商业街可能要拆迁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真的吗?”陆一诚转过身看向父亲,虽然父亲早已经退休了,但还有很多提携过的晚辈在相关部门。如果真有什么大动作,应该还是这个家最早知道的人。
陆政点了点头,笑道:“这也是好事,商业街那一带是老城区,不管是城市道路规划,还是房子,都太陈旧了,跟不上现代化的发展。”
以前有车的人不多,很多问题还没暴露出来。后来有车的人多了,那代的问题就特别明显。
首先是道路狭窄,车流量大点都会造成拥堵。再则那边几乎没停车规划,开车去那边消费很难找到停车的地方。
所以慢慢地,大家基本都转到前两年新建的商场消费,以前人满为患的百货公司,慢慢被逼关门了。而那一带依赖百货公司人流生存的餐馆,也陆陆续续都倒闭了。
曾经G市最繁华的地段,到现在竟然有半条街的铺面是关门招租状态,说出来也是很让人唏嘘。
好在商业步行街那边还好,目前看着依旧繁荣,只是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迟早也会走上萧条。
所以陆母也考虑过将自己手头的铺子出掉一些,但还在想呢,就听到了那片区域可能拆迁的消息。
陆母开玩笑道:“如果真拆迁也好,省了操那个心卖铺子。”
此时的她根本不会想到,如果一旦真拆迁,带来的财富哪里是卖铺子能比
的。
苏彤经历过房地产疯狂的那十年,虽然现在还远没到那疯狂的十年,但她相信,如果真拆迁,婆婆的铺子这么多,肯定不会是一笔小数。
此时的她哪里想到,真到了拆迁尘埃落定那天,她现在做的心理准备还是小了。
陆一诚知道,社会要进步,必然存在去旧迎新。
而且如父亲所说,老城区那一带的城市规划确实跟不上发展,拆了再做规划才是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
拆迁这一消息,并没在陆家掀起多大波澜,不过这一事确实很快就提上日程。
也许是补偿方案到位,又也许是商业片区,总之这次拆迁并不像其他地方拆住宅那样多阻碍,非常顺利就和大部分商户签订了拆迁合同。
和别人的兴高采烈不同,陆一诚看到合同的那一瞬,脸色并不好看。
开发商提供的补偿方案有两个,一是一次性补偿现金四十八万,二是补偿现金二十万加其他地段商铺一间,也就等于花二十八万买了间新铺子,和市场价格差不多。
很多人考虑到新地段并非市中心,选择了只要补偿金,陆母和家人商量后,也不例外选择了只要补偿金。
二十五间她名下的铺子,再加上苏彤名下那间,一共二十六间商铺,补偿金额高达一千二百四十八万。
看到这金额,陆一诚直呼荒唐。
虽然钱是他们家的,但他真没法不这么觉得。
一千二百四十八万,比他最初创业开的服装厂近三十年来挣的全部净利润还高。
下海经商近三十年,陆一诚没被任何坎坷打击到过,这次却备受打击。
苏彤理解他的愤怒,干实业三十年,竟然比不过这一夜拆迁,怎么能不让人觉得荒唐?然而这就是事实,而且这时候的拆迁赔偿标准称不上离谱。再过两年,全国铺天盖地开发新楼盘,房价半年翻一番,那才叫真正的离谱。
这一晚,陆一诚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干脆起身来到书房。
如果不是不抽烟,家里没备烟,此时此刻他真想来上一根。
苏彤睡到一半,习惯性往另一边钻,发现没那个熟悉的怀抱。
伸手摸了摸,整个半边都是空的,瞬间醒了。
摸黑开了床头灯,看到旁边果然没躺着人,而且用手摸了下温度,凉的,人应该是早就醒了。
再看了眼时间,才凌晨四点多,就算是早起也不至于这个点。
苏彤揉了揉惺忪的眼,起身去找人。
来到书房,果然看到丈夫坐在那发呆。
陆一诚也看到她,忙问:“怎么起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她走进书房,在丈夫对面的扶手椅坐下,单手托腮问:“在想妈铺子拆迁的事?”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了解对方。苏彤一猜就猜到了。
陆一诚苦笑,其实他也很想和妻子倾诉。
“
我的服装厂干了快三十年,竟然比不过妈这一次拆迁,你说可笑不可笑?”
苏彤摇了摇头:“不可笑。”
这话听得陆一诚一怔,他以为在这件事情上,妻子和自己想得应该是一样的。
但很快,苏彤接着往下说:“两者没有可比性,拆迁是时机,是机遇,就好比涓涓向前的细流,走到某一段突然遇到一个堤坝,忽然飞流直下。这并不是常态,也并不常见。”
妻子这番比喻,听得陆一诚沉默了许久。
苏彤也不催,静静坐在他对面,等待着他自己解开这个心结。
一心想通过实业兴国的人,是很难接受这种致富手段的。
但只要想通就好,虽然她亲眼目睹过房地产会有多繁荣,但愚笨如她也明白,这绝对不可能是长久的。
虽然上辈子没看到房地产没落的一天,但她相信自己这辈子一定能看到。
这种不健康的,喷涌式的财富积累方式,一定会缓下来的,最终会有走上健康发展的一天的。
苏彤先是挺直腰坐着,后来控制不住自己打瞌睡,最后扛不住趴在书桌上。
再睁眼,躺在那张温暖的大床上。
不用想也知道,昨晚自己睡着后,陆一诚将她抱回房。
也不知道他后来睡了没,今天几点出门上班。
来到一楼,婆婆和奶奶正坐在窗户边晒太阳,婆婆戴着老花眼镜给奶奶读今天的报纸新闻。
看到她下来,陆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
苏彤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握住奶奶的手,笑问:“奶奶有什么要吩咐的?”
陆老夫人笑,想打苏彤。
只是她已经太老了,老到打人都提不起力气了。
“你今天要去舅舅那,记得把那根老参带上。”
苏彤笑:“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