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天色忽暗,沈洱抬起头,只见云层深处,雷鸣电闪,狂风骤起,竹林摧折大片。
猛烈的骤雨倏然落下,平静的溪水瞬间急流潮涌,天边忽然泛起一片紫红颜色,紧接着金光大作,一道雷劫落下狠狠打在了顾明昼身上,烟尘滚滚,沈洱几乎看不清顾明昼在哪里,雷劫仿佛是天道的怒吼,带着可怖的杀意席卷了整片大地。
沈洱心神俱颤,浑身颤栗着僵在原地,直到双腿都险些要支撑不住身体,他才回过神来,俯下身子,想透过烟尘去找寻顾明昼的踪影。
猛烈的飓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沈洱慌乱地喊了一声,“顾明昼!”
人在天雷面前渺小至极,一阵大风和着雨丝吹过,轻而易举便席卷走了他的声音。
沈洱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天劫,三百年来不是没有人渡过劫,可绝对没有人的雷劫是这副模样。
他着急地想扛着风朝顾明昼走过去,却见烟尘消融,顾明昼将长剑撑在地上,缓缓起身立在雷劫落过的地方,灵气无穷无尽地逸散出来,他面色沉肃,扬声喝止沈洱,“别过来!”
沈洱连忙停在原地,看到顾明昼没事他就放心了。
那样恐怖的紫金雷劫,眼前这个人居然都能硬生生用肉体凡胎扛住,沈洱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顾明昼的强大是这么让人心安的事。
他真的好厉害。
兔子缩在山石角落里,遥遥地望着顾明昼,默默心底给他呐喊助威。
雷劫一道紧接一道,紫金雷劫击打在大地上震荡起一片尘灰,周围的竹林已经全部灰飞烟灭,天色暗沉得犹如黑夜降临一般。
每一道雷劫落下,兔子都吓得发抖,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顾明昼,生怕顾明昼会扛不住倒下,幸好每一次顾明昼都撑了下来。
四十六道,四十七道,四十八道……
兔子认认真真地数着,他抬起头,云层愈发的厚重,雷劫也一道比一道凶狠猛烈。
暴雨如注,朦胧的雨雾中,他看到顾明昼的身形已经快站不住,沈洱的眼眶登时红透,他咬紧下唇,揉了揉眼睛。
如果可以,他宁肯顾明昼不要飞升了。
会死人的,真的会死的。
护体灵气薄弱到近乎透明,顾明昼抬起眼,看向了沈洱所在的方向,额头上滚烫的血流淌下来,眼睫被血浸湿,他只看得到模糊鲜红的影子。
就这么倒下的话,兔子会担心的。
顾明昼拄着长剑艰难站起身,仰起头,任凭雨水把眼睫上的血冲去。他轻轻笑了声,望向沈洱,低声道,“我没事。”
沈洱看清了他的口型,心头猛地一酸,连忙朝他招手喊道,“专心一点,走什么神呐你!”
顾明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头顶轰隆的雷声再次响起,他瞳孔微缩,察觉到这一次雷劫比先前的灵气更加充沛。
他一把将长剑插入地底,抬眼望去,一道纯金色的雷劫骤然
劈落。
第四十九道雷劫,是七七雷劫,再之后的雷劫只会更加厉害,他在古籍中曾看到过,七七雷劫已是寻常修士肉体凡胎所能承受的极限,是天道最后一道检验求仙的凡人有没有飞升资格的雷劫。
第一世的他恐怕在经历这一道雷劫的时候便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飞升吧,直到第四十八道雷劫落下,他那时的心境定然乱了,后面的雷劫只能勉强咬牙硬扛下去。
若是顾明昼没有第一世的提点,他应该也是这样认为。
不过幸好他这次预知了自己的命运有所准备,顾明昼盘坐在地上,清空一切杂念,稳住心境,运转灵气,继续迎接剩下的狂风骤雨。
七十二道,七十三道……八十道!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顾明昼的喉间已然压制不住翻涌上来的鲜血,浑身的骨头都像粉碎了一般,丹田内的灵气也近乎枯竭。
手心的长剑不知何时被雷劫贯透已经断了刃,顾明昼强撑着起身,望向了沈洱。
沈洱额发被雨水和汗水淋透,他正好数到了第八十道,心头一紧。
第八十一道果然没有来。
是时候该他出手了!
沈洱深吸一口气,丹田绷紧,刚要大喊一声命令顾明昼,嗓子却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
他错愕地睁大双眼,努力想要再喊出来,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好像冥冥之中天道知道他要做什么——天道在阻拦他!
怎么会这样!
沈洱方寸大乱,急切地像热锅上的蚂蚁,用尽力气想要张口命令顾明昼,仍然没办法发出一丝半点的声响。
完了。
全都完了!
顾明昼遥望着他,似是早有预料般,他默然地朝沈洱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沈洱急忙冲过去,下意识喊道,“顾明昼!”
他居然又能说话了,沈洱赶紧张口要命令他,那股窒息感再次涌上喉头,半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底渐次染上了绝望。
顾明昼咽下一口血,堪堪从地上撑起身子,嗓音哑得厉害,“没事。”
“哪里没事了,”沈洱发着抖,伸手抱住他,急得眼泪登时掉下来,“本座说不出来,顾明昼,怎么办?”
顾明昼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叹息一声,现在的的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给兔子擦眼泪。
“无妨,我还能再撑一阵。”他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情况,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最后一道雷劫不降,便是彻底无力回天了。
沈洱无助地抱紧他,眼泪一颗颗滚落,在顾明昼脸侧溅开。
“别哭了。”顾明昼勉强笑了一声,“等我死透了再哭。”
“你胡说什么!”沈洱听到这话忍不住崩溃地骂他,“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本座永远不会原谅你,就算你转世投胎本座也不会理你,本座也不会让孩子们理你!”
顾明昼眉宇微蹙,嗓音沙哑地开口,“那可
不行,看来我只能再坚持坚持了。”
他努力抬起手,拍了拍沈洱的肩头,“去吧,离我远些,我要等最后一道雷劫。”
沈洱犹豫着看向他,顾明昼身上的伤势惨烈到比十几年前他被顾牧家法伺候赶出顾家那天还要可怕,沈洱看得心如刀绞,害怕自己前脚刚离开顾明昼,后脚他就倒在地上,“你真的可以么?”
“你不信我?”顾明昼失笑了声,“好了,快回去。”
沈洱抿了抿唇,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刚要离开,却听顾明昼在身后低低道,
“对了,那个惊喜到底是什么?”
他猛然回过头,顾明昼神色平静,声音很轻,“告诉我吧。”
沈洱的眼泪一瞬落下来,他颤着手,从衣襟内取出一张画,递到顾明昼面前。
顾明昼“唔”了一声,艰难地伸出手接过,那是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画,上面用毛笔稚嫩地画着一只大兔子,两只小兔子,还有一只灰狼。
看着看着,顾明昼忽地笑了一声,“这头狼未免画得也太丑了。”
“这是本座和超坏超凶给你画的……”沈洱忍住喉间的哽咽,轻轻说,“生辰礼物。”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眼睫微颤,心头浮现出两个小崽和沈洱趴在桌案上一起画画的场景,明明每天都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商量好背着他偷偷画的呢?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