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生这回是偷偷跑来的,多带了两个下人在凉亭附近寻找,恨不得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寻。
很快宅中的其他少年也加入其中,凉亭下围满了人,阿寸想上前都挤不进去。
直到裴绍生找累了,毫无顾忌地在石阶处坐下,手掌托着两腮,一脸的失落难过。
众人围在边上安慰他,也有人出一些不着调的主意,裴绍生始终没有应声。
此时阿寸终于找到上前的机会,越过人群挤到了裴绍生的跟前,说道:“小少爷,你的笛子在我这里。”
裴绍生眼睛一亮,当即站起身。
他只比阿寸大一岁,身量却高出了一个头,一身的锦绣衣袍与衣着朴素身形瘦弱的阿寸形成鲜明对比。
“在何处?”裴绍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满脸希冀。
阿寸说:“我可以还给小少爷,但小少爷要答应我一件事。”
周围立即响起许多愤懑声,不满阿寸拿此事向小少爷提条件,像是威胁似的。
裴绍生却好脾气地摆了摆手说无事,笑着道:“好说好说,你想要我答应什么?本少爷只要能做到,一定答应。”
阿寸道:“我想在小少爷身边。”
周围又是一阵不满的责怪。
裴绍生上下打量面前的阿寸,裴府里还没有如此瘦小的下人,只怕什么重活都做不了,更何况裴绍生心里清楚,这些孩子虽然都是捡回来的,但父亲也极是看重他们,否则也不会隔上一段时间都亲自来看望,若是真让人给他当下人,回去指定要被责罚。
裴绍生脑子一动,心说他当
() 个陪读的书童倒是可以,便问:“你是想做我的书童?”
阿寸不知道书童是什么,只顺从地点头。
裴绍生又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站在边上的三游抢先开口,“他叫阿寸,尺寸的寸。他说是因为年幼时被破庙的老乞丐捡去,争不过庙里的其他乞丐,只被分了几寸大小的地方,所以他就叫阿寸。”
裴绍生皱了皱眉毛,阿寸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赶忙开口,“我可以不叫阿寸。”
“这个名字确实不好。”裴绍生问:“那你想叫什么?”
众人盯着阿寸,就见他慢声道:“羡。”
“什么?”裴绍生没听清楚。
阿寸微微扬高声音,重复道:“羡。”
“哪个字?”
“羡慕的羡。”阿寸望着小少爷的眼睛道。
“姓呢?”裴绍生又问:“可想好了姓什么?”
“我可以姓裴。”
“你又不是裴家人,作何姓裴?”裴绍生笑道。
话音落下,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笑声里掺杂了几分没有恶意的嘲笑。
阿寸不言,应当是还没想好姓什么。裴绍生想了想,嗳了一声,就道:“姓‘迟’如何?尺加个走之底,意为走出方寸。”
阿寸应了声好,好像不管姓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迟羡,迟羡。”裴绍生将这个崭新的名字从唇齿间过了一遍,极为满意地点点头,继而舒展眉眼冲他笑道:“你把笛子给我,我便收你做书童。”
阿寸把手伸进了里衣,拿出藏在里面的半支笛子给了裴绍生。
当日,他跟着裴绍生回了裴府。
三
裴延文记得迟羡。当时捡他回来时,他就剩着一口气吊着,医师给他包扎了外伤,临走时说十有八.九熬不过今晚。
谁知道这小孩命硬得很,不仅熬过去了,伤势也恢复得很好,没落下什么残疾。
裴延文同意了裴绍生收书童一事,将手掌落在迟羡的脑袋上拍了拍,温声道:“新名字好,天高远阔,再不会被困于方寸之地。”
迟羡在裴府住下来。他住在裴绍生寝院的偏房,平日里倒不用做些下人的粗活,只需陪着裴绍生念书就够了。
只是迟羡一拿着书,就露馅了。
裴绍生瞠目结舌许久,瞪着迟羡惊声道:“迟羡,你字都不认识,是怎么敢提出做我书童的?”
迟羡道:“我认字。”
裴绍生道:“你连《三字经》都不会读!”
迟羡说:“会读。”
裴绍生见他嘴硬,立马开考,“有虫鱼,有鸟兽。此动物,能飞走。下一句是什么?”
迟羡沉默。
裴绍生颇为好心地给他翻到那一页,手指点上答案,“你读。”
迟羡低头看了看,努力辨认后还是沉默。这句的上一句和下一句,他都认识,偏偏就这么一句,六个字他都不
认识。
裴绍生再考了几句,一考一个不会,震惊许久才接受自己收了个字都认不全,连《三字经》都不会背的伴读。
自那日起,他不但要完成自己的学问,还要每日挤出一点时间教迟羡认字读书。
只是裴绍生不知道迟羡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年纪小脑子没有发育好,教学进行得极其困难。分明迟羡今日已经学会了一百个字,明日他睡一觉起来,能忘七十个。
裴绍生气得头昏脑胀,一怒之下让他不准再睡觉,结果第二日一早他出门时,才发现迟羡站在檐下,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眼睛全是红血丝,生生站了一夜。
他身边的下人中,没有人会把他的气话当真,有时生气了下人嬉皮笑脸哄上两句,他便很快将情绪抛之脑后,但不知为何,没有下人告诉迟羡这回事,任由他在门外站了一夜。
裴绍生满心愧疚,给他送了许多好吃的,连着好几日都没逼着他学认字了。
迟羡却好似并不在意,吃着他送上的零嘴,腮帮子鼓起来,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你若是不想学文,去习武如何?”裴绍生说:“还能强身健体,学会了厉害的武功,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迟羡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习武之后,我能一直留在小少爷身边吗?”
裴绍生理所当然道:“自然可以,你若是变厉害了,我还仰仗你保护我呢。”
迟羡听后,立马答应了弃文从武。
隔日裴绍生找上父亲,让他给迟羡请了个武行的厉害师父。
很快他就发现,迟羡去习武之后,脑子被打聪明了,没多久就认全了字,不仅将之前读得磕磕巴巴的《三字经》背诵完整,甚至其他四书五经都能熟读。
时间一晃,转眼七月。
这日迟羡练完了武,正满头大汗地往回走时被裴绍生叫住,“你回去换套好看的衣裳,随我出府。”
迟羡问:“小少爷要去哪里?”
裴绍生满脸雀跃,极是开心,“我妹妹昨日出生了,带你去瞧瞧我妹妹。”
迟羡行了两步,又多嘴问了一句,“不在裴府?”
“是我堂姑母所生,在纪家。”裴绍生笑道:“我听来报的下人说,她名唤纪云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