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种道理呢?
跪下的人将头叩低,被跪的人就该被绳索悬颈高高挂起,安心赴死?
忽然间,白清欢身旁有人起身。
段惊尘拿起天倾剑,自她身旁错身而过,走向跪地那人。
他步履平稳,私下面对她的温柔与青涩都藏了起来,如今眉梢眼底,皆只余冷肃和凛冽,像是最锋锐的一柄利剑。
当他的阴影笼罩住跪地那人时,天倾剑出鞘的清脆嗡鸣声响起。
那一瞬间,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虽死无悔”的那人下意识猛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段惊尘却没有挥剑,而是将剑尖抵在平滑如镜的白玉地砖。
他面无表情说:“她叫白清欢,不叫风希,也不是什么神女。”
那一剑没有斩下来,老者也像是回了神,壮着胆子抬起头:“我曾见过风希神女,分明就与她一模一样,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巧了,我上辈子也见过风希神女。”他声音低沉而镇静,世间最离谱的胡话经由他口,也变得认真起来——
“我看你倒是和神女更是相似,都是两只眼一张嘴,世间确实不该有这么巧的事,料想你才是神女的万千分身之一,不若你去劝降应星移?”
白清欢就坐在他身后。
其实这些道德绑架于她而言毫无压力,因为她白清欢从来就没什么道德。
但是最厌烦与人纠缠的他,却选择站在她前方,替她挡下所有。
那人还想要说什么,然而段惊尘只是很轻地瞥去一眼。
从那段幻境中出来之后,连白清欢都看不透段惊尘的修为了。
跪地的仙族与那些仙族皆被莫大的威压震慑住了,不敢动弹,只是他们依然沉默看着白清欢的方向,显然是认定了她就是风希。
就在这时,白清欢起身。
她走向跪地的那仙族老者,眉目温和,并不见责备之意。
“你觉得我是神女?”
老者眼中含泪仰头看着白清欢,在逆光中,她的影子真如一尊神祇。
“您即是回来了,为何不救羽山?”
她却温声问:“我身在羽山,你们却想要我去妖部吗?”
这句话问得很平淡,然而却让跪地的老者打了个激灵,他喃喃:“神女乃是天道化身……神女重现羽山,说明天道重眷羽山!只要神女还在此地,就说明天道气运仍站在羽山这边!”
白清欢并不回应。
但是已经够了。
其实妖部也未说错,人也好妖也罢,兽也好仙也罢,对天道而言都是苍生一子,并无区别。
风希神女当初救下来的不止是仙族,只是恰好是强大的那一部分人,占去了最富饶的这片大地罢了。
当资源被分割的时候,种族也会变更。
对于这些仙族而言,羽山即是生养他们的祖地,却也是一座编织华美的牢笼,将他们世世代代以甜美
的诱饵囚禁其中,他们在天上仰望下方的寒渊以及虎视眈眈的妖部之时,又何尝不是被注视着呢?
如今外面的阴影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座金丝牢笼压垮了。
牢笼中的人若再看不到一点希望,怕是会在阴影彻底降临之前,自行崩溃。
待所有人被遣散后,凤翎洛握拳走到白清欢跟前。
“你干嘛装自己是神女!”
“其实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否则早在看到我的第一时间就磕头跪拜了。”白清欢淡淡:“他们只不过是太绝望了,需要一点希望而已,我给他们便是。”
她曾经经历过许多次绝境。
杀了大师兄身受重伤,拖着尸体行走在月夜荒山中的那个夜晚;
被应家的人逼得解契,遭天道反噬血洒青石长阶的那个雨天;
被那群佛修逼得重伤败退,在雪地茫然行走的那段岁月……
绝望之人,最渴求的其实不是神明天降,其实只需要一点点希望。
长夜中,一缕天光就能让人重新站起来了,即便只是一点烛火也能装作烈日当空。
凤翎洛沉默了片刻,却依然不赞同:“可若是我们败了,他们说不定要反过来怪罪你。”
她笑了一下,很坦然道:“没那种可能,若是败了,大伙儿都在妖兽肚子里了,哪还有他们怪罪的机会?妖部的人可不挑肉质柴老还是鲜嫩。”
段惊尘同样面无表情,认真说:“到了里面,我会争取划破妖兽肚子送你出去的。”
她煞有介事地叮嘱:“那你到时候动作可得快点,估计里面味儿不好闻。”
“那我现在就去磨剑。”
“……”
这两人稳定到发指的情绪,以及过于天马行空的对话,成功让凤翎洛沉默了。
他把脸别到一边翻了个白眼,才能心平气和同这俩共处一室。
“行了,我知道了。对了,最近人手不足,能不能把你们的狗借我巡——”
最后一字还未出口,羽山之中,忽然传来了沉重悠远的钟声,声声激荡,传遍了整个羽山大小角落。
凤翎洛的声音戛然而止。
羽山上一次传出的钟声,是三千年前的大战,因而有人胆大妄称其为“丧钟”。
高悬在羽山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还是轰然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