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惊尘:“我来了。”
白清欢:“来就来呗,记得别忘记带特产。”
她坐在高台,下方是诸多心思莫测的故人和陌生人。
“你来哪儿了?”
她找不到人闲聊,百无聊赖之下一手半托着下颌,一手懒懒抛瓜子给刀疤,继续给段惊尘传讯。
然而那端自匆匆的三个字之后,竟就像石沉大海,许久没有回讯。
白清欢抛瓜子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她逐渐坐直了身体。
“来了。”
段惊尘是知晓她在青霄剑宗的,更知晓今日剑宗便要开启持续数日的修界大会。
所以他说来了,定然是来青霄剑宗……或是说,来修界大会。
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合欢宗的长老。换句话说,是这次修界大会的针对对象,但凡段惊尘有点脑子,都不会冒失前来。
白清欢轻轻眨了一下眼,段惊尘什么都没有直说,但是她却差不多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无非是有人兵分两路,这边尚且装着无事发生召开修界大会,那边或是硬拳头围攻强破合欢宗,或是以所谓大义压下,尚未定罪,便将“白清欢”请了来。
就是不知道段仙君准备怎么来。
酒劲逐渐上浮,白清欢只觉得面颊开始发烫,然而她的脑子却越发清醒。
好得很。
若是她没有阴差阳错和段惊尘交换身体,若她真的还在潜心闭关,那现在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是如当年应家上门,被逼迫得毫无反驳之力,只能跪下说心甘情愿解契。
是如当日上承光寺,分明她句句在理,他们一句也无法辩驳,但最后所有罪责还是被她担上?
不止。
这一次,羽山背后不想让她飞升的人,还有昔日同她结怨记恨她的人,都会趁机踩一脚。
她不但会因为被强行打断闭关身受重伤,还可能会直接被安上莫名的勾连邪魔的罪名,被彻底抹杀。
白清欢保持着散漫随心的坐姿,视线缓缓移动,自刀疤身上一直转到了下方那些人身上。
在座的诸位,很想让她死啊?
那真是抱歉了,好人死得快恶人活千年,身为修真界第一妖女,她不得为诸位展示一下何谓寿与天齐?
白清欢突然开口:“人都到齐了?”
下方众人没料到一贯寡言的段小仙君竟然先开了口,只猜想他兴许是受了青霄剑宗掌门之令主持此次盛会,面上倒没太大的错愕。
唯独下方的甲木峰峰主林儒风蒙了一下。
不是,掌门说好的这次是我来主持大局啊!
他正欲起身露笑揽回自己的活计,就听上方的假仙君面不改色又说话了:“无论是否来齐,过时不候,该议什么就开始吧。”
刚准备说话的林儒风:“……”
顶上的人似乎想起什么,食指在案上轻扣一下,直接点出
一人:“林峰主,你先说吧。()”
林儒风深吸了一口气,尚且保留了风度的笑容。
总算逮着机会开口,他起身,不再客套说废话,直接谈起了此次修界大会的诸多要事。
三月前,南荒又现一处洞天福地……⒁()_[(()”
修界大会总是这般无聊,一开始往往都说些无关紧要的,免得刚开始就引得各大宗门的人当场挽袖子摸刀拔剑打起来。
商量洞天福地的归属,谴责哪家宗门挖了哪家宗门的墙角,争论该轮到哪个宗门派出弟子去剿灭魔修……
桩桩事情,有商有量,好保留修士风度,不至于和凡人一样为两块地就打得国破家亡。
下方的各宗修士已经吵了两轮了,白清欢同样默默打量这些人,回忆其中哪些和自己有仇,忽然间,有人又提到一事——
“说起来,寒渊之中的灵阵布下多年,年久失修,也是否该遣人去看看了?”
林儒风一听这话愣了一下,旋即看向阵修那边:“即是如此,不如直接重布新阵,替代原有的旧阵可好?”
阵修还未回应,忽然间,医仙谷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开口的,竟是自进来以后就一直沉默的宋兰台。
他背脊挺直,端坐在原座上,案上的灵酒不知何时被他被推到一边,换成了一杯清香四溢的灵茶。
“多年前用过的老旧之物,自然没有留下的意义,弃之不用就好了。”宋兰台骨相极好的手端着茶盏,缓缓将其送至唇边,他轻轻抿了一小口,微侧首看向右手边。
“应家主觉得呢?”
应临崖眼眸半阖,闻言冷冷看过去,“什么时候暂时用来替代的次阵,也能完全取代原有的正阵了?”
“此言差矣。”宋兰台气定神闲,温和反驳:“若是寻常的次阵,当然比不得一开始的阵法。但若是阵主从零到无,一点一点亲手勾勒而出,处处都照着她的心意长成的灵阵,那又岂是寻常替代品和已经弃用的废阵可比的?”
应临崖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散漫而倦怠地躺在椅中,浓烈的眉眼间微微上挑,“哦?”
“处处照着她心意长成?”他甚至没有笑,只沉声反问,“你确定这心意,不是照着最初的正阵临摹的?”
宋兰台浅色眼眸一凛,针锋相对笑回:“正阵既然已被废弃,自是不合心意。”
应临崖冷漠回应:“那也比那些长歪了,反过来噬主的替代品合适。”
“噬主”一词落下,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到空昙身上,后者垂首合手,无声念了句佛偈。
不知道是不是白清欢的错觉,她竟觉得这三人之间似有暗潮涌动,有无形的刀子正在他们之间飞来飞去。
怎么聊个灵阵还差点打起来了?
没记错的话,这三位对这个都一窍不通啊,现在竟然也敢在专业人士面前指指点点起来了?
你们别太爱装别太可笑了。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啧了一声,
() 真诚问了句:“您三位还懂灵阵呢?”
三方视线突然就锁定到她身上来了。
应临崖神情越发冷漠,“段仙君的意思是,你比我们更懂?”
白清欢点头,坦然承认:“段某确实略懂一二。”
她的阵道是花了大价钱从万宝阁偷师的,虽不算精通,但想来总好过应临崖这个门外汉。
应临崖缓慢抚掌,面无表情评价:“盛德仙君声名千年不减,段小仙君自信也是难免。”
白清欢诧异:“我段某人懂灵阵靠的是自己,哪需要靠祖宗。”
应临崖抬头,“你的意思是吾是靠祖上庇佑,才有如今的地位吗?”
白清欢:“???”
前夫哥你怎么也突然和宋兰台一样说话颠三倒四了?!
另一旁看热闹的宋兰台听得笑容越发意味深长,他淡声评价:“拼凑出的拙劣灵阵罢了,也只不过是玩物。”
白清欢摇头,耐心纠正:“灵阵本就是集百家之长才好,你的想法太幼稚了。”
她说的是实话,然而不知道又是哪个词刺激到了宋兰台,他仰起头冷笑一下,狠灌了一口热茶。
“真没想到,她就看上这么个轻狂的玩意儿。”
闻言,应临崖眯了眯眼,淡淡扫了一眼过来,“你说别人轻狂?”
宋兰台紧握茶盏:“我现在已不是当年的百岁后辈了。”
白清欢顺口就接:“现在是三百岁后辈了?”
“段惊尘!”宋兰台险些又一次掀桌而起,好在边上的丹圣子及时按住了他。
然而白清欢下一句话,又险些让宋长老面前的桌子不保。
“嘘,宋长老,你太不稳重了。”
应临崖眸光幽暗注视着上首处稳坐高台的段仙君,目光早落在了后者发间那顶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青玉白梅冠上。
许多年前,也曾有人捧着这样一顶发冠,踮脚替他正冠,口中念叨:“这是我专程找万宝阁为你订做的,你最好日日都戴着。”
从踏入殿中的第一步时,应临崖就注意到了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剑修。
哪怕是在远离修真界的羽山上界,当初仙庭的那些遗族之中,段惊尘这个名字也是赫赫有名。正如昔日盛德仙君的名号如永难攀登的高峰压在老一辈人的头顶,百年间,段惊尘三字又如势不可挡的洪流,要将小辈给毫不留情碾过。
他在过去长达三千年间一直被整个修真界寄予厚望,生来就听着盛德仙君的故事,被严苛按着那位仙君的标准教导,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会成为第二个盛德仙君。
然后,盛德仙君真正的传人出现了。
应临崖听过无数次有关与那人的传言,也曾设想过两人的碰面又该是何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