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小屿顿一会儿,后无奈一笑,“有时候你说话真的很犀利。”
“抱歉。”
“没关系。”
林医生的说话方式也有一点像闻臻,简洁而直戳人要害,很多人不乐意听,但闻小屿并不介意。
他知道自己的确只是在维持一个表面的平静,与快乐或悲伤无关,只机械随着时间往前滚动。
他的每一天都渐渐变得一样。
今年的冬天冷,圣诞节那天就下起了雪。过了几天后临近元旦,雪又再次下起来。李清在元旦前一天特地来首都陪闻小屿过节,白天一直在厨房里捣鼓,给闻小屿炖汤。
学校举行了一场十分盛大的元旦晚会。首都舞蹈学院的元旦晚会向来负有盛名,因其与其他学校都办的不同——首舞的元旦晚会是一场交谊舞晚会,出席人员须着正装或礼服,有基本的舞蹈基础与交谊舞礼仪,才能进入舞池。其余人则在一旁观看,或在中场休息时再吃喝交谈。
闻小屿本没想参加元旦晚会,他一直不大凑热闹。然而莫名其妙的,沈孟心找上了他,很不好意思地询问闻小屿是否能作为舞伴陪她出席晚会。
“往年我总是忙,每次都错过了元旦晚会,觉得很可惜。”沈孟心在电话里对闻小屿无奈道,“今年学校说毕业生也可以参加这次晚会,我就心动了。可我认识的人大多都已经毕业,也很少有想来参加这次晚会的。我就想着或许可以来问一下你。”
闻小屿不解,“姜河学长呢。”
“啊,你不知道吗?还以为他告诉你了。”沈孟心在电话那头故作轻松道,“我们分手啦。”
闻小屿最后还是寻出了一套黑色小礼服穿上,陪同沈孟心一起参加了元旦晚会。那天沈孟心穿得很漂亮,一身深蓝色的长裙,腰束盈盈一握,长发盘起流花,肤白夺目。
两人坐在餐桌前,沈孟心拿了两杯香槟,闻小屿就陪她一起慢慢喝。沈孟心说姜河拍戏很忙,两人一个月都打不了几次电话,一开始还每天发早晚安,问吃过饭没,后来也不发了。沈孟心还跑去姜河的公司找过他几次,头两次没找到人,最后一次看到姜河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一起从公司走出来,有说有笑的。
沈孟心当时自己转身走了,回家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和姜河发消息说分手。姜河在半天后才打电话过来问她,沈孟心在这之前已经哭得不想再哭了,她硬着脾气和姜河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后彻底分手。
“这样的恋爱谈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沈孟心喝完一杯香槟,认真对闻小屿说,“两个人都很累,都不开心,不如散了。”
沈孟心是出生在小城镇的女孩,因舞蹈天赋与刻苦努力进入首都舞蹈学院,进入这个花花的大千世界,遇到姜河这个大城市出生的男孩。沈孟心自小骨子里有一股骄傲劲,不服输,学习成绩好,跳舞也好,毕业后再辛苦也决定留在首都。姜河则温柔开朗,柔软包裹了沈孟心的锐利锋芒。
闻小屿小心看一眼沈孟心,看到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落寞模样。他也莫名心头一酸,低下头不再去看。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有又如何?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不是今天,也是明天说分手,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慢慢各自也就明白过来了。”
[你只想维持一个表面的平静,是吗?]
闻小屿再一次在心中重复着林医生问他的问题,询问自己。当眼见曲折要来临,既知会有痛苦和折磨,人的本能反应是否是在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中麻痹自己?毕竟可以短暂地逃过心痛,偶尔还能有近似快乐的感受。
然后用主动挖去心中的珍宝,换一个好像没有裂痕的自己。
悠扬欢快的乐曲声中,闻小屿牵起沈孟心的手,手轻轻搂住她的腰,两人如水珠滑入舞池,轻易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但闻小屿未曾在意,沈孟心也视若无睹。闻小屿问,“你现在还好吗?”
沈孟心笑一笑,“为什么这么问我?”
因为我不好。闻小屿在心中回答。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不好”,只能感觉到像是一个无声的空洞彻底打碎后带来的强烈反噬,他被拖入黑洞深处,遭遇无穷无尽的风暴。
他再也没有了平静。
晚会散去,喧嚣渐歇。闻小屿与沈孟心在晚会厅门口告别,临别前沈孟心笑着与闻小屿说谢谢,后独自撑起伞在雪中离开。
闻小屿拉好棉袄拉链,给自己绕好围巾,走进雪里。
他走下台阶,台阶下一片裹着雪盖的灌木丛,闻小屿踩过雪,绕开灌木,看到不远处隐约一辆车的轮廓。
闻小屿本要走过了,忽然又停下脚步,怔怔看向那辆车。他一时大脑空白,懵懵就朝着那辆车走过去,两条腿僵着,走到车前几步的距离,望着那车牌号停下,不动了。
车门轻响一声被打开,男人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熟悉的深色大衣,高大的身影。车门关上,两人站在雪里,晚会厅高高的阴影斜落下来,挡了路灯的光,隐去了他们的身影。
闻臻先开了口,“晚会玩得还开心?”
闻小屿杵在雪地里,像个冻僵的雪人,“你怎么回了?”
“回首都开会,听说你们学校有晚会,顺道来看一眼。”
闻小屿的心跳猛一下提得飞快,又虚虚变得缓慢,人像是怔住了,盯着闻臻垂在身侧的手不说话,甚至连往上看的勇气都没有。他一时几乎傻了,有许多话想说,多得嗓眼被生生堵住,一口气提不上来。
“哥。”他声音微弱,像是喃喃,“你还还走吗?”
闻臻抬手看一眼手表,说,“今晚十点四十的飞机回新加坡。”
闻小屿的胃已在叫嚣,但他像是感觉不到了,苍白的脸隐没于黑暗,“那你还回来吗?”
两人陷入沉默。闻小屿仿佛等着行刑,战战兢兢等在原地,甚至分不清当下是梦是现实,因为闻臻离他太远了,而雪又太冷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闻小屿听到闻臻对他说,“既然你从没想过跟我走,何必又问这些话?”
闻小屿忽地抬头看向闻臻,而闻臻已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车前灯亮起,闻小屿下意识让开,车启动从他身前离开。他往前追了几步,“哥哥!”
车拐离晚会厅大门,没了踪影。闻小屿追到台阶下面,差点踩着雪摔一跤。寒意彻骨,闻小屿喘息着在原地呆立片刻,后忽然飞快往学校大门跑去。
他在学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报出闵华路小区的地址,紧接着拿出手机打开。奔跑中寒气灌入了他的肺,冻得他发抖。他的手指也在抖,眼前时而被泪意逼得模糊。闻小屿哆嗦着手指用力抹下眼睛,在订票软件上飞快找今晚十点四十从首都出发飞新加坡的航班。
他的思考好像停止了,只盯着一个航班不放,其他什么都没法想。闻小屿一个个翻着航班,翻到闻臻坐的那一个。
闻小屿急急买下一张经济舱的票,很快出租车抵达小区门口。闻小屿付过钱后匆忙下车,一路跑进小区,焦急坐电梯上楼。他的心脏咚咚在胸腔里撞,盯着手机直到机票购买成功,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他飞快打开门,屋内一阵炖汤的香味飘来。闻小屿没注意到,快步走进自己卧室。李清从厨房探出脑袋,“小宝回了?快来喝点汤。”
闻小屿没听见。他身上发热,一路奔跑回来还在喘息,不知为何有些轻微的耳鸣。他飞快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护照等等证件,倒了书维小说网里的东西想塞几件衣服进去,但停顿片刻,又拉起书维小说网直接背在身上。已经九点了,他要赶时间。
闻小屿背着书维小说网急急往门口去,李清看到他这副模样忙问,“小宝又去哪里呀?”
闻小屿匆忙穿好鞋,紧张回避过李清的视线,“有点事。”
“这么晚有什么事?那早点回来,妈妈炖了你爱喝的牛骨汤……”
闻小屿逃也似的,拉开门跑了出去。李清还系着围裙,愣愣看着关上的大门。
寒夜里,雪下深了。闻小屿拦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报机场的名字,请司机师傅尽量开快一点。
“小伙子,路上有雪,不能开快的。”
闻小屿只能说好,然后一直看手机时间。他想给闻臻打个电话,但却非常紧张,手机放在手上翻来覆去,不敢拨。
现在打过去能说些什么呢?说他在过来的路上,求他哥等一等他?可车开不快,要是路上堵车了赶不上飞机,他还要闻臻等他吗?
到了再打。闻小屿这样告诉自己。等到了机场门口再打电话找他哥,到时候他人都到了,证件也都带在了身上,就算闻臻不同意,他也可以自己上飞机。
闻小屿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窗外细密的雪粒飞扬,城市霓虹闪过,脑子里一下异常混乱,一下又出奇镇静。他逃跑了,只是见了闻臻一面,就昏头昏脑跑回家拿证件,拼命往机场追。
他的手机响起来,是妈妈打来的。闻小屿看着手机屏幕,心跳得飞快,一直僵硬握着震动的手机,直到电话结束,成为一个未接。
闻小屿把手机调成静音。车慢了下来,天冷路滑,市中心堵起了车。闻小屿坐在车里像坐在一团云上,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很多想法,从被妈妈和闻臻找到养父母家开始,就像一俩马车拖着他一下飞上云端,又一下冲入深渊。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得到了,可伸手一抓,又好像只是一碰水中的倒影。
闻臻会希望他这样莽撞地跟过来吗?夜晚太黑了,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闻小屿看不清闻臻的脸,只看到他挺拔的轮廓。他不知道闻臻是怎样看着自己,不知闻臻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又为什么那样干脆地离开。
闻臻是他心中的倒影,他不能企及,更无法抓住,只能煎熬看着倒影来去自由。有时多想乞求闻臻留下,有时又倏然放弃,希望闻臻一直这样自由,永远不要像他一样早被万事万物束缚。
他的手机又开始响。妈妈大概终于意识到不对,期间发来几条消息,询问闻小屿去了哪里。
[天好晚了,外面这么大的雪,小宝去哪里了呀?]
[怎么不接电话呢?妈妈很担心你。]
[小宝快点回电话好吗?]
闻小屿不敢细看消息,更遑论回复。他心慌意乱退出消息界面,车终于到了,他忙推开车门,一阵寒风涌向他,夹杂冰冷的雪籽。
离十点只剩几分钟,闻小屿朝机场大门跑去。一路人来人往喧嚣,他抓着手机想给闻臻打电话,可妈妈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一声声像紧绷的绳,催命般把闻小屿往回拉。
一条消息又跳出来,李清发来的,[妈妈真的很担心你,很着急,小宝生气了吗?所以才不愿意理妈妈?小宝对不起。]
闻小屿喘息着,一步一步到机场门口,脚步被重重拖住一般,渐渐变慢。他背着一个空空的书维小说网,一身黑色的大棉袄,连里面的小礼服都没换,鞋底尽是雪泥。
他终于还是接起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小宝?”李清的声音焦急而小心,“你在哪里?听起来好像在外面,小宝回来好吗?外面太冷了,妈妈给你炖了汤。”
李清又恳求道,“这么晚了,早点回来吧。”
闻小屿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孤零零站在巨大的机场前,机场广播在他的头顶不断回响,滚动航班信息的大屏远远悬在高处,一片嘈杂。
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哭起来。他站在机场门口,再进不去了,只能无法自抑地掉眼泪。闻小屿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好像身体顿时只剩一具空壳。
“我很快”闻小屿强忍着咽下哭音,反复几次深呼吸才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些,“我很快就回了。”
放下手机的那一瞬闻小屿有些晕眩。他扶着一边的墙壁缓和片刻,才慢慢转过身,往机场大门的反方向走。
他一个人走出了绵长的遮篷,雪重新落在他的身上,纷纷扬扬,温柔安静。
第51章
抵达新加坡的第一天,祝宇就被老板派去了当天的一场私人晚宴。
祝宇进公司五年,从分公司产品部经理被闻臻发掘,一路做到东部大区市场总监,现在更是直接被调到新加坡来带领团队,按闻臻的意思,这回是准备让他来做二把手。
祝宇是个心里挺傲气的人,早些年还对闻臻不屑,认为闻臻实在太年轻,又是老总的儿子,听说还喜欢打游戏,叛逆得很。后来到闻臻手下做事,渐渐就没了这想法。
按理来说第一天和投资开发商们见面,还是私人聚会,闻臻也是要一起去的。然而老板只是把他一个人机场让他自己安排,随后转身就不发一言走了。
他还以为老板是考验他,当晚自己认真准备好去赴了宴,和一群外国佬、什么什么裔华人和内地商周旋一晚上,喝了不少酒,结束后回酒店睡了个好觉。
祝宇哪知道老板这一走,整整一个月都见不着人。
他们来新加坡是要处理急事的,地皮竞标和厂商投资都需要闻臻出面,祝宇再有业务能力也不能下决策,况且他从前都没接触过东南亚市场这边的圈子。他现在是公司二把手,下头一群人等着老板开会发邮件,上头一点动静没有。
祝宇找了闻臻两次,没找着人。前几天又发消息问老板什么时候来公司,闻臻只丢给他四个字,自行解决。
现在他学聪明了,决定直接上门。
闻臻的家在东海岸附近的一处私人公寓。祝宇找上门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老板竟然在打游戏。
“臻哥。”祝宇和闻臻年龄相仿,又认识这么多年,私下里不叫闻总。“公司一堆事。”意思是你大老远跑新加坡来丢着公司不管,在这儿自闭打游戏?
闻臻穿一身懒散的居家服,漫不经心推游戏手柄,投屏游戏界面里的人物四处转悠。“你自己不能处理?”
祝宇无奈,“有些场合只能你出面,佳恒的王总想和你面谈,还有新加坡国电和城大电厂的合同也没定下来,要么我把文件先拿你看看?”
祝宇感觉出来老板状态不对,干脆把带来的文件和合同直接拿出来递给闻臻,想催他赶紧恢复状态。闻臻放下手柄接过文件,沉默翻看起来。
他一边看,祝宇一边在旁边口头汇报这一个月的工作。闻臻看完文件,听他汇报完工作。
闻臻简单口头调整了几名人员的工作,然后说,“通知明天上午十点主管开会。你亲自去和国电的人谈,约他们这周内见面。”
祝宇松了口气,点头说好。正好闻臻雇到家里的厨师在准备午餐,闻臻顺便就让祝宇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吃饭的时候闻臻也没说话,只时而注意着电视新闻,祝宇也看了眼,新闻在播美国金融市场上个月的股票走势。
祝宇没事和老板搭话,“北美这几年通货膨胀挺厉害的。”
闻臻看了会儿新闻就没看了,只说,“有点严重。”
祝宇一怔,闻臻却没有深聊的意思。过一会儿闻臻的手机响起,祝宇见老板拿出手机看了眼,接起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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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
“我抽不出空。”
祝宇吃着饭,见老板态度十分冷淡,心中唏嘘。照他来看,闻臻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是绝对的靠谱和有头脑,但据他平时接触闻臻所观察到的,他的老板在人情味上的确缺乏。
他又听闻臻应一声,不知电话那头在说什么,而后闻臻说,“生日快乐”,紧接着就是“我还有事,电话线挂了”。
祝宇也是为电话那头的人心疼。这祝福说了还不如不说,冷冰冰的砸人头上,也不知道还想不想让人生日好过了。然而他一抬头,却看到闻臻冷着张脸,心情似乎非常不好的样子,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吃饱喝足后就道别走了。
吃完饭后闻臻又回楼上去打游戏。游戏界面一直开着,悠扬的背景音乐在房间里回荡,游戏画面是一片森林,两个人物角色一前一后站在林中。
一个是闻臻的角色,另一个则是闻小屿创建的角色,ID起得十分没有新意,就叫[小屿]。
闻小屿一点游戏细胞没有,偏偏又喜欢跟闻臻一起玩,从前一见闻臻在游戏室里就悄悄跟过来,也不明着说,就趴在门边委婉问他在玩什么游戏。
他又不会玩,只会跟在闻臻后面跑来跑去,一边奶还要一边手忙脚乱跟着闻臻躲BOSS大招或者陷阱,一般都是既奶不住人自己又活不下来,最后就成了闻臻自己单独过关,再拿闻小屿的手柄又过一次。
“小屿”安静站在闻臻的角色旁边,腰上别着个药瓶。闻臻的角色走到哪里,“小屿”就跟到哪里。
闻臻设置了“小屿”自动跟随队长,队长是他自己。他靠在沙发上,推动手柄操作角色漫无目的绕着“小屿”转,“小屿”也跟着他一起转。
他表情冷冷的,看着这幼稚的画面,忽然自言自语,“没那么喜欢我。”
他“啪”一下扔了手柄,关闭游戏界面。
第二天闻臻恢复工作状态。他有非常多的公事要处理,频繁与当地政商界人士打交道,并时而于世界各地出差。如此一直从春天到夏天,祝宇在跟着他出席各种场合与出差的过程中飞快上手,公司一应事务也步入正轨,闻臻才得了休息的空。
他已彻底平静下来。
闻小屿对他说分手的那一刻他的确措手不及。他没能控制住情绪,闻小屿总能把他弄得不正常,闻臻认了,有时候在想闻小屿就是来治他的。
一开始他不能理解闻小屿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依靠他,不信任他。他为闻小屿组起一支专业的团队负责他未来的舞蹈演艺生涯,也确保他在舞台之下的生活拥有充分隐私。他对父亲出柜,对母亲坦白,想一步一步让父母接受自己未来不会和女性结婚生子的事实。他知道父母的接受程度其实很高,他的父亲历尽大半生见多识广,母亲则心向艺术,心界与常人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们绝对不会伤害闻小屿。
他不需要闻小屿做任何事,也不会让闻小屿为他们的事情在任何场合前出面,他只想要闻小屿乖乖在自己身后待着,等他把一切都慢慢解决。
他知道爸妈一辈子都不会接受他们在一起,可惜他从小做了太多爸妈不接受的事情,到如今早已习惯。他可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也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如此他人的意见就变得不再重要。
爱情的确像一场风暴,胆小的人避风而逃,冒险者迎风而上。闻臻显然是后者。他从闻小屿的身上大多时候都体会到愉快。并非简单而浅薄的快乐,而是一种稀有的、难以描述的心理满足感。
为此他定做了一对戒指,简单大方的款式,指环内刻他和闻小屿两人的名字,隐蔽而唯一。
结果他拿到了戒指,想送给闻小屿作礼物,就听闻小屿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闻臻的卧室在二楼,阳台外可以看到绵延的东海岸公园。他终于不再窝在房里双开打游戏,有时站在阳台上看远处的海,凝神抽烟。
他不得不又思考起闻小屿的行为。闻小屿对他来说很重要,但他们之间总是出岔子,有时闻臻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理解闻小屿,但有时他又发现完全不行。他只不想闻小屿不开心,不想闻小屿掉眼泪,只能摸索学习着自己最不擅长的领域。
有时闻臻刻意避免自己深入去想闻小屿从前作为“杜越”的生活,以免自己对杜家那对夫妻采取出格手段。他需要闻小屿回到真正的家彻底安定下来,不可以再去任何他看不见的地方,绝对不允许离开。
直到闻小屿对他说[你总是抓着我不放],说[我没那么喜欢你],闻臻才醒悟。
原来他把闻小屿抓得太紧了。
闻小屿要空间。
闻臻沉默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远处海面深蓝,指尖烟雾缭起。
闻小屿小他十岁,很多想法他们的确难以同步。小孩子总要空间,要自由,何况闻小屿独立,有自己的想法和爱好。
闻臻承认自己总想把他弟牢牢抓着。他本能排斥闻小屿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宁愿自己离开也不要闻小屿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要一直能看得到闻小屿。
他本认为自己已经退让很多。闻小屿害怕他靠得太近,他就离远了一点,让闻小屿从江南枫林搬走,也没有要天天和他见面。
可闻小屿还是怕,闻臻才知道到自己让闻小屿喘不过气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但闻小屿不。他弟胆子不大,心很软,容易为难,重要的是,他至今也没能把自己当作这个家的主人。
闻小屿不能像自己这样随心作出选择——闻臻现在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曾经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如今在乎很多。他很敏感,想的太多,原本就是容易紧绷起来的一张弦,如果再要强硬去拉扯,弦说不定就会绷断。
从恼怒、焦躁和那种稀奇的、名为“心痛”的复杂感情中走出来后,闻臻想了很多次,最后还是不想为难闻小屿。
闻小屿想要空间,那就给他。他弟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闻小屿说喜欢,他就过来陪伴;闻小屿要分手,他就收拾东西离开。
然后等着有一天闻小屿能够重新接受他,回到他的身边。
第52章
六月,闻臻回国一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买了张风华杯大赛的票,古典舞组比赛的那天就坐在乌泱泱的观众席下,看台上的闻小屿跳舞。
他弟不给他发消息也不给他打电话,闻臻也只能不去联系,免得那小孩又要说什么“你抓得我太紧”、“没那么喜欢你”这种直戳心窝子的话,叫人一听就上火。
但他也没打算太过压抑自己。心里想见,忙完手头的事,拣了个看比赛的由头,就回国去见了。
闻臻本来是打算来看一眼就走。但他看到闻小屿瘦了,一把白腕子竹节似的,在舞台上愈发的轻盈。闻臻一直等到颁奖典礼,直到看着闻小屿接过金奖的奖杯,看他在舞台上光彩熠熠万众瞩目的模样,才起身离开。
之后闻臻联系了之前给闻小屿请的营养师,让人回来继续给闻小屿配一日三餐,按月算钱。他特意让营养师编个理由,总之别让闻小屿知道是他哥让来的。免得他弟觉得被暗地监视,又以为什么抓他太紧。
闻臻不喜欢闻小屿瘦。闻小屿的体重很容易掉,锻炼勤了要瘦,心情不好也瘦,吃得多都不能补。闻小屿那副小骨架看在闻臻的眼里,就是时刻提醒他这小孩从小没能养好,没得着关心和照顾才变成这样。
不在闻小屿的身边,闻臻不能确定他是为什么又瘦下来。闻臻又时而对此感到烦躁,认为闻小屿很不会照顾自己。
闻臻的工作很忙碌,有时大半个月都不在家。与此同时,欧美经济还在持续下行,同时国际关系紧趋于紧张,最明显就是公司的部分产品出口贸易量持续下降。虽然公司的主营市场在国内,但多年前已有全球发展部,与许多外企和政府有密切合作。
闻臻的工作负担因此加重。期间闻家良与他通过几次电话,父子俩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陆续商量过几回过后,闻家良最后的意思是如果明年上半年情况还无法改善,闻臻就需要回国来主持本部,调整公司政策和未来战略。
另外闻家良还问他在那边是不是一个人住,有没有人照顾。
闻臻说一个人住,请了人来做饭和清洁。闻家良就在电话里冷冷说他三十几岁的人了,也真扛得住回家对着冷锅冷灶的生活。责备了闻臻一通,最后又说,“一个人在外头逍遥自在,家都不想着回了。”
闻臻就说过阵子回来看看。
他知道父亲慢慢开始接受他的选择了。他们父子俩总是这样,闻臻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爱与人商量,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了,比如小时候没有和身边朋友们一起出国念书,大学选择数学专业,不按照父亲的意思进入公司,反而和一群同龄人开独立游戏工作室。再到如今公开出柜,每一步都不遵任何人的意。
面对这样叛逆的儿子,闻家良往往一开始恨铁不成钢,想通过惩罚的方式让闻臻屈服,但每到后来又慢慢能心平气和接受。
因为他们父子俩实在太像了,甚至闻家良在年轻的时候比闻臻更加激进和自我。在他刚开创公司那段时期,不少与他共同打拼过来的人因无法忍受他的独裁一言堂而选择离开。闻家良在二十岁到四十岁时都在拼命赚钱开拓公司领土,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从不信任任何外人。
直到他遇到了李清,有了一个家,拥有了两个孩子。加之事业几次起伏跌宕,随着岁月的沉淀磨砺,闻家良身上那股子偏执又盛气凌人的劲才渐渐收敛,才懂得体会他人,变得沉稳。
闻家良挂断电话,一旁李清询问:“闻臻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忙完这阵吧,最近经济形势不好,华尔街乱得很。”闻家良说,“当初是你要让闻臻出去,现在又想他了。”
李清心中五味杂陈,又无法与丈夫言说。她当然想念大儿子,之前要丈夫把人外派出去也是情急之举,如今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国外这么久,李清有时又十分自责。
更令她担忧的是,她察觉到了闻小屿不开心。虽然闻小屿一直在努力维持平常的模样,但每当李清去首都和闻小屿待上几日,她总能从细节看出他的反常。有时候闻小屿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晚上很晚才睡,不爱待在家里,总是泡在学校的练舞房。
百岁都比闻小屿活泼粘人。闻小屿把百岁照顾得很好,喂的都是鲜肉和各种营养片。宠物长得健康,主人却瘦得下巴尖尖。
闻小屿在闻家良和李清面前很安静,也很听话。有时候李清不知道闻小屿在想什么,想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却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从闻臻走了以后,闻小屿就不怎么说话了。
李清一开始很难面对事实,也几乎产生逃避的心理。她宁愿闻小屿是被闻臻强迫在一起,因为如此至少她还有余地出手挽回。可如今她所见一切,都在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所猜想。
她几次感到彻底的绝望,头一次明白人生会出现如此无计可施的境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手心手背的肉,她还没来得及消化找回闻小屿的幸福,就兜头被扔进了深渊。
李清翻了很多心理学书籍,和心理咨询师谈心,仍找不到答案。她更不能寻求闻家良的帮助,像从前每一次遇到烦心事那样。她的丈夫年纪大了,尽管丈夫性格强硬,但李清知道丈夫如今需要她,很依赖她。
李清要陪伴闻家良,无法时时待在闻小屿身边。有时她和闻小屿通电话,听闻小屿在电话那头叫她妈妈,声音温软好听,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她一听到闻小屿这样叫她就心软,关于闻臻的话题就无法进行下去。
她甚至不忍心开口叫闻小屿把卧室墙上挂的那幅画取下来。她看出那幅画不可能是闻小屿的朋友同学所送,不是她也不是丈夫,只能是闻臻。
李清别无他法。她已经把闻臻赶走了,余下只能自己尽可能在S市和首都两头飞,希望能靠陪伴来慢慢分走闻小屿的注意力,叫时间和距离让两个孩子清醒过来,回到正轨。
她只想请求命运不要再捉弄她一次。
时间一晃到冬天。
下半年的经济环境没有任何好转,同时针对大陆企业的贸易制裁加重,公司这边的电气产品出口线已大幅减量,尽管并非主业,公司盈利仍受到不小影响。更重要的是,原本赵均一他们预计在九月发售的新游戏《无人雪境》也因在北美市场难以推行而延后发售日。
闻臻数次往返欧美考察市场,常常一待就是半个月,回国事宜不得不一推再推。国内经济正受西方经济下行的影响,许多公司股票指数持续波动下降,同时部分位于北美的华人企业被列入银行禁止直接金融交易名单,其中就有闻臻手下的公司。
闻家父子还算平静。闻家良早些年经历过更严重的金融危机打击,他不认为北美会重蹈当年覆辙,推断当下首要困难是局势不利。福祸相依,他们可以借此机会调整企业业务板块,做产业升级。闻臻的想法则更简单粗暴,认为完全可以暂放麻烦、费钱又难讨到好的北美市场,专心做东南亚和欧洲市场。
十月的北半球已普遍入寒。闻臻抵达公司于旧金山的分部,召集所有高管开会。
会开了三天,大家都很疲惫。最后一天晚上会议结束,所有人各自散去,闻臻没有急着走,依旧留在办公室,独自一人坐着。
夜幕降临,高层楼的窗外可以看到远处的旧金山湾,长长的大桥上光影闪烁,繁华风景尽收眼底。
闻臻静静坐在靠椅上,搭着扶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转着一张照片。
他在沉思时偶尔会这么做,拿着这张照片漫不经心翻看,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这个小习惯。
那张照片是闻小屿拿去洗出来的,他们两个人在因特拉肯小镇的民俗前的合影,背后是一片雪山。
闻臻见不到闻小屿的面,看多了闻小屿的演出视频,又在他弟朋友圈里翻不出一张自拍,只能没事琢磨这张照片。
那天闻小屿穿着件白袄子,牛仔裤,登山靴,挨着他哥站好拍照的模样还有点羞涩。
闻臻发现照片里的闻小屿笑得像只小精灵似的。还有闻小屿背着个包从山坡上呼啦跑下来的模样,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还有晚上他们在那个温暖的房间里,那张格子花纹的床上,闻小屿赤裸的身体泛着诱人的红,一双白腿缠着他哥的腰,叫起来声音柔软,被弄狠了还会昏头晕脑地撒娇,半点没有清醒时的矜持样子。
繁忙时想想他弟,算是一种放松方式。但只是想想对闻臻来说根本不够,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再等久一点,然而还不到一年,他的耐心就快耗尽了。闻臻有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蠢事,他为什么要这样老老实实等着闻小屿那只蜗牛想通来找自己?
要知道他们分开后的每一天,时间都在白白地流逝。
十二月,闻臻终于踏上回国的路程。他没什么空闲,元旦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和赵均一他们开会,商量《无人雪境》的发售事宜。新游戏耗费了公司大量精力和财力,偏偏遇上经济不景气,公司内有的人不愿浪费了这款游戏的新发市场,希望能延后发售,或暂缓国际服的开放。
朱心哲则吵吵嚷嚷,“凭什么要迁就北美市场那边?你们知不知道社区里现在都快吵疯了,说我们崇洋媚外,什么‘黄皮白狗’,我去,骂得多难听的都有!臻哥我再给你讲个笑话,印度市场部的那个麦克,哭着求我别推迟雪境发售,他们那一两百万人等着开服,再推迟他以后十年的业绩都别想要了”
赵均一在一边干咳:“麦克没说这种话,阿哲你给我坐下。”
闻臻任他们吵闹,随便往旁边一坐,开会。他这大半年来几乎是连轴转,没完没了的开会,出差,和各种人周旋。回到这个他一手创办的游戏公司,他还能轻松点。
开会最后的决议是暂缓国际服的开放,下个月按时发售,并再加三千万推广。本来他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很久,只因闻臻之前一直在国外而迟迟做不了决定。如今闻臻一回来,问题就解决了。
会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赵均一许久不见好友,虽然很累,还是问闻臻要不要去他家喝点酒。闻臻挺客气建议他晚上可以早点休息,好好准备下个月的发售。赵均一无言翻白眼,走了。
闻臻独自离开公司,准备开车回江南枫林。夜里下着雪,一路雪粒纷扬,行车也变得缓慢。车里开了暖气,飘着慢悠悠的音乐小调。闻臻放松靠在车座上,在堵车的间隙默不作声看窗外深深夜色。
一个小时后,闻臻的车开到首都舞蹈学院附近。他瞥一眼学校门口,打方向盘靠近,看到校门前立着个公告牌,他才知道学校里这会儿正在办元旦晚会,牌上标明了时间和地点,且贴心指示了晚会厅的具体方向。
闻臻看了下公告牌上对本校元旦晚会的介绍,旁边还有个双人交谊舞的图标。他只看了一眼,就开车进了学校。
他到的时候晚会已经结束了。车开到晚会厅楼下,闻臻看着一群学生陆陆续续从大门里出来,成群结伴走下台阶,无不是盛装打扮的模样,出来以后都各自裹了外衣。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捏一下自己眉心,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冲动什么。
他正准备离开,就看到门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闻小屿裹着件大棉袄,里头是正装,站在门前与同他一起走出来的女伴说话。闻臻皱起眉,看一眼那女孩,又把视线放在闻小屿身上。
夜里的雪愈发白,飘过台阶前暖黄的光。闻小屿身量柔长,黑色短发贴着白净的皮肤,还是那么瘦。那女孩笑着对他说些什么,后撑起伞转身离开,闻小屿一直出神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围起围巾走下台阶。
闻臻漠然坐在车里,看着闻小屿绕过灌木,马上就要沿着晚会厅前的大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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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闻小屿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他的车,从远处踩着雪走过来,又隔着不近的距离停下。
闻臻有些烦躁,不知道闻小屿既然看到了他,为什么不再走近一点。他打开车门下车,高楼的阴影笼罩了他们,闻小屿的脸隐没于昏暗,闻臻看不清他的表情。
“晚会玩得还开心?”
“你怎么回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你。和赵均一他们的会可以远程开,可太远了就看不见你。从没见过你和女孩在一起,原来今晚你和她跳的交谊舞。
“哥,你还走吗?”
“今晚十点四十的飞机回新加坡。”
“那你还回来吗?”
闻臻盯着黑暗中闻小屿清瘦的身影。他的心思岔开了,开始考虑一个问题:要把他带走吗?
他认真思考现在直接把闻小屿关进车里带走这一举动是否可行。这种想法带有粗暴的意味,但闻臻并未察觉。他一直耐心有限,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
把闻小屿关起来很简单,要跑就绑住,锁门,拿走所有证件。可这样做是否有意义?如果闻小屿不愿意,那么带走他一次两次三次,未来他们仍会一次两次三次地分别。
更重要的是如果闻小屿又哭起来,闻臻就没了办法。他怕了闻小屿的眼泪,只能一切照闻小屿的意思来。
闻臻心情很差,最后还是克制下来,不想对闻小屿做些什么,草草开车走了。
他坐上了回新加坡的飞机,飞机起飞时轰鸣上升,城市星罗棋布的夜景逐渐远去,成为夜空下遥远闪烁的光。他再次离开首都,闻小屿的身影却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比回忆鲜活,比照片生动
闻臻让一旁秘书汇报接下来的行程,秘书一条条告知,闻臻一边听着,一边思考明年的工作计划。
他决定在明年年初回国。
第53章
年初的时候国家歌舞剧院联系上闻小屿,表示希望他毕业后可以加入剧院。国家级的剧院向他伸出橄榄枝,闻小屿却下不了决心。正不知该不该拒绝邀请时,他的老师森冉也找上了他,询问他愿不愿意进森林艺术团。
这下闻小屿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还生怕老师逗他,傻乎乎询问是不是真的。森冉去年一直在忙全球巡演的事,中间也没空管她小徒弟,闻言忍俊不禁。看着闻小屿的脸,又有些皱眉。
“当然是真的,我可就等着你毕业后想办法把你拉进我们团呢。不过该考的试你还是要考,我只是引荐,还需要团里那几位评委老师都认可你才行。”森冉说着,一边牵过闻小屿的手,捏起他手指左右看看,“怎么瘦了?”
“这阵子一直在排练。”
“体重不能掉得太厉害,不然影响你跳舞。去年风华杯的时候你就瘦了。”森冉说,“小屿,你遇到什么困难吗?和老师说说也是可以的。”
闻小屿却只是摇摇头,“我会调整自己的,谢谢森老师。”
他进入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还没到过年,闻小屿没有立刻回S市,而是留在学校准备毕业作品一事。
一次从练舞房出来,闻小屿偶然遇到回学校办材料的沈孟心。沈孟心毕业后进入首都芭蕾舞剧团,也忙,两人自元旦晚会后就没怎么联系。
沈孟心看起来状态还不错,穿一身短袄,运动裤,头发高高扎起来,和闻小屿一块往学校外走。聊了一阵,问闻小屿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香山爬山。
闻小屿很久没出门走走,答应了。等到了周六,一大早他就爬起来洗漱,给百岁的自动投食器里放好吃的和水,穿戴好出门。
两人做公交抵达香山底下,各自都吃好了早饭。天气正好,虽然冷但出了太阳,天也难得晴朗。香山虽然不高,路却弯弯绕绕,爬起来也远。闻小屿和沈孟心都是常年锻炼,爬山途中闻小屿时而给沈孟心拍拍照,两人一路一口气不歇,不到一个小时就爬到了山顶。
沈孟心看上去精神很好,跃跃欲试想坐缆车,两人就往游览索道那边去。他们起得早,脚程又快,这会儿索道售票处还没人排队。售票处前面的空地上插着一片木牌,牌子上挂满了人们许愿的红签,挤挤挨挨随风飘扬。
坐在缆车上的风景很好,沈孟心和闻小屿自拍了张合照,想发朋友圈,闻小屿同意了。下山后回市区的路上,沈孟心就坐在轻轨上专心选图P图,选了九张照片,把她和闻小屿的合照也放进去了,一起发朋友圈。
两人回到市区后各自回家,闻小屿刚进家门,没想到接到了姜河的电话。
姜河那语气挺着急的,接起电话第一句就问他:“小屿,你和心哥一起去香山了?”
闻小屿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还有点懵,“对。”
“就你俩?”
“嗯。”
姜河听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俩在一块了?!”
“”闻小屿哭笑不得,“没有,就是周末约着一起出去玩。哥你怎么了?”
姜河在电话里和他说不清,问了他现在住哪儿,让他在家里等着,说他马上过来。闻小屿不知道他和孟心学姐现在是什么情况,左右到了中午,便去楼下买了点菜,回来一边做饭一边等姜河。
半个多小时后,姜河坐在了闻小屿家里,两人坐饭桌前一块吃饭。
“我真没想分手。”姜河一脸无可奈何,他晒黑了,头发理得挺帅,人倒没什么大变化,“她现在压根不理我,手机微信全拉黑了,还是我同学跟我讲我才知道那条朋友圈。你俩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姜河显然吃醋了,这么一看,他还是喜欢孟心学姐的。闻小屿不太明白,问,“孟欣学姐跟我说,有一次看到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一起从公司出来”
“那是我同事,我俩当时一起去找我们经纪人,我已经和心哥解释过了。”姜河叹气,看起来也很疲惫,“她气的不止这一点算了。”
姜河不愿多诉苦,埋头吃饭,看来也是饿了。闻小屿看姜河这副模样,又觉得不忍心,试着说,“要么我去帮你把孟心学姐约出来?”
“什么?不用不用,要是这种事还要让你这个学弟帮忙,我这学长也不用做了。”姜河笑着,依旧是一副开朗的模样,“没事儿,哥过几天空闲了就去剧团那边找你孟心学姐,怎么也得把话说清楚不是。”
闻小屿于是也跟着姜河笑一笑,他被姜河阳光的气质感染,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姜河在闻小屿家混了一顿饭,主动把碗洗了,也没能和闻小屿多聊会儿就要赶回公司,两人约好过完年回来再聚。
闻小屿买好了机票,把百岁的票也买了。他常常要往返S市和首都,导致现在百岁一看见他收拾行李就要叫,挠他手。过年回家至少要待一个多星期,闻小屿也不想猫孤单太久,打算把它一起带回去。
收拾行李的时候,闻小屿拿钥匙打开床头柜第二个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戒指盒。
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想把戒指带在身边。他很害怕戒指掉了,可如果带回去,又怕被父母看到。
闻小屿蹲在地上,把戒指拿在手上出神地看。灯光下戒指微微发光,戒身银白漂亮,内侧刻了一圈戒指品牌的缩写英文,以及闻臻和闻小屿两个人的名字拼音缩写。他早把这小小的一圈字母背下来了。
闻小屿低头摩挲戒指,发了会儿呆,还是把戒指放回戒指盒,放进抽屉深处,关上抽屉拿钥匙锁好。
他在年三十前抵达S市,回到家时已是晚上。李清为他准备了晚餐,也给百岁买了个硕大的松糕窝,就放在闻小屿的房间。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闻家良告诉闻小屿,说他哥明天就回了。
这消息打得闻小屿措手不及,好半天才“哦”一声,反应过来,下意识喝一口汤,慌张掩饰自己心情。
“这次回来暂时就不让他走了。”闻家良说,“总部这边很多事还是需要他在。”
闻家良看向李清,李清心情复杂一点头。她也很想闻臻,但一想到闻臻回了以后不知会对闻小屿有什么影响,心中又忐忑不安。
闻小屿没有多问,吃过饭后就回去了自己房间。百岁到哪都跟着他,见闻小屿爬到床上坐着不动,于是找到自己新窝转几圈,趴下来安静睡觉。
闻小屿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凌晨才困极睡着。他的心脏不时跳得厉害,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他哥要回了。
闻小屿没睡多久,早上又被李清叫起来吃,勉强爬起来下楼吃了个早饭,之后又回房里继续睡觉。他极少作息不规律,这一觉睡到快中午,起床后洗把脸又去吃午饭。一夜没睡,脑子都是懵的。
他等得很焦虑,更害怕父母看出自己的不对劲,不停想找事做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最后选择把百岁捉去浴室洗澡。百岁在他手里很乖,站着不动让他拿淋浴头淋水,大眼睛望着闻小屿。
闻小屿把猫洗干净吹干,抱起来离开浴室。他刚经过客厅,就听大门一响,阿姨惊喜的声音响起,“哎呀,回来啦,怎么提早了?”
闻小屿浑身一僵,定在原地。他见阿姨从玄关推着个行李箱过来,见到他还笑眯眯地说,“小屿,你哥哥在后头呢。可算是回家了。”
闻小屿只能应一声。阿姨去放箱子了,接着闻臻边脱下大衣边走进客厅,两人视线相触。
下一刻闻小屿移开视线,心跳猛一下提起速。他还抱着猫,腿都是麻的,喉咙干涩,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你回来了。”
闻臻看着他,“嗯”一声。
闻小屿怕父母马上就要下来,不敢和闻臻多说话,木着脑子就转身离开上了二楼,回到自己房间把门一关,靠着门蹲下来,把百岁放在地上。
他身上没劲,往地上一坐。闻臻回了,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能够看清五官的每一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激动成这样,几乎不能控制身体。
他有多久没见到他哥了?去年十二月末的那个雪夜像是一场梦,后来他几次想起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看到的那个闻臻是假的,追去机场是假的,独自一人淋着雪回去也是假的。
而他回到家后,家中温暖的光,炖汤的香味,妈妈担忧而欲言又止的目光,又真实地刺醒了他。
闻小屿回过神来,指尖的麻意缓慢褪去。
闻臻正好在年三十那天回家,李清和阿姨一整天都忙着备年夜饭,闻家良和闻臻在客厅谈话,闻小屿没法在客厅待着,自己躲去了练舞房。晚上大家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也是,有人问他他就说话,没有就自己吃饭。他好像也和闻臻说了几句话,但过后要去想说了些什么,闻小屿又记不清了。
闻家良看出闻小屿的不对劲,晚上睡前还拉着闻小屿单独交谈,询问他是不是有心事。闻小屿不敢和父亲多聊,生怕自己露馅,只能找借口说自己临毕业要交毕业作品,压力大。好在闻家良信了,还安慰鼓励他很久。
这个混乱的年闻小屿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他熬了一周,一开始还能如常和闻臻说几句话,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只能去找父亲,说自己要赶回学校排舞。
当时李清也在,闻言询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妈妈送你去机场吧。”
闻家良对妻子说,“你明天不是要去妈那边陪她老人家?这会儿有闻臻在,不用你操心。”
李清还未说话,闻家良就把闻臻也叫到面前,“过两天小宝要回学校去,正好你也去首都那边把公司的事都解决了,到时候再回来总部。”
闻臻答应下来。李清一时心都悬起来了,可丈夫就在旁边坐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兄弟俩离开,一句话都再说不出口。
第二天闻小屿就收拾好行李,提着装猫的航空箱离开家。李清一直把他送到闻臻的车前,叮嘱,“小宝到了以后和妈妈说一声。”
闻小屿点头答应,李清又看一眼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的闻臻。闻臻关上后备箱,对闻小屿说“走吧”。他看起来太平静了,甚至让李清产生他们之间已完全恢复正常的错觉。她知道闻臻是个情感比较缺乏的孩子,这些天在家里看着闻臻与闻小屿相处如常的模样,许多次猜想闻臻作为一个成熟的年长者,是否已放下这段出格的感情。
李清忧心忡忡,又只能说“路上注意安全”这种话,然后站在大门边看着两个孩子上车,车发动后渐行渐远,很快离开了她的视线。
飞机从S市机场起飞,两小时后降落首都机场。
两人一路无话。离开家以后,紧绷的感觉终于从闻小屿心头散去,他总算放松一些,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下飞机后坐上车,有司机在前面开车,不是和闻臻单独处于一个空间,闻小屿就没那么紧张,又在车上迷迷糊糊犯困打盹。
直到车开到闵华路小区的家楼下,闻小屿拎着猫箱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他刚把行李箱放地上,抬头就见闻臻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绕到后备箱前。
闻小屿的心跳又是一阵加快。闻臻一手撑住后备箱盖,站在闻小屿面前,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了?”
自闻臻回到家,两人还从没单独说过话。闻小屿在开口前都以为自己快忘了怎么和闻臻说话了,他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你没睡好觉?”闻臻观察闻小屿的脸色,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观察闻小屿,“怎么总是精神不好。”
闻小屿顿时紧张起来,“我没有。”
他低头躲避闻臻的目光,闻臻看不清他脸,说,“抬头。”
闻小屿僵着不动,闻臻没耐心,抬手要去捏他下巴。闻小屿又成了水母,突一下弹起来,挡住闻臻手腕,“真的没有,就是是练舞累了,想休息。”
闻臻心下不耐,放下手,“闻小屿,我是会吃了你吗?”
闻小屿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而后慢慢松下肩膀,站着不动了。闻臻见他这副模样,只想把人摁进车里狠狠吻一通,最好吻得他脸上都是潮红,嘴唇也红,看起来才生动。
可他还是按捺下来,随手关上后备箱,对闻小屿说:“明天到公司来找我,一起吃饭。”
闻小屿安静站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好。”
闻臻这才上车离开。闻小屿回到家里,放下行李,把猫从箱子里放出来,站在空空的客厅,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像呼吸进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身体的零件也终于能正常运转,带动着血液重新开始奔流,缓慢地温暖了他的四肢。
他仿佛终于活了过来。
第54章
事实证明闻家良和闻臻当初的决定没错。上半年起针对内地贸易制裁加重,已有不少海外华人企业纷纷关闭分公司地址,股票下跌,裁员现象愈发普遍。
闻臻他们的公司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北美停了对大陆的一部分高新产品出口,直接导致公司的大批光电设备制造线停工,从总部分出去的首都分部则正好主管这方面的业务。
闻臻这阵子就在处理停工一事,每天白天基本上就待在公司。他叫闻小屿过来和他一块吃饭,本来以为要派人去接才能把人接到,谁知上午事还没做完,就听助理乔乔说他弟已经在休息室里等着了。
兄弟俩吃饭的时候挺安静,闻臻向来少言,闻小屿也话不多。有时候也有旁人加入,大多是工作到了饭点还得继续和老板谈事。这种时候闻臻也把闻小屿带在身边,他们谈工作,闻小屿就在旁边吃饭。
几天下来,闻臻见闻小屿胃口还挺好,也没有抵触他的意思,都不用他叫,人就自己跑过来在公司等着了。闻臻还觉得稀奇,他弟这是想通了?
无论如何,闻小屿跟在他身边,闻臻就能有耐心。他们也不必多说什么,没想对对方提任何要求,两个人只是待在一起,心跳就会自然趋于一个舒服的节奏。
三月,到了闻小屿的生日。生日当天正好是闻小屿参加森林艺术团考核的日子,他便没有回S市的家。夫妻俩送的礼物和祝福随后送到了闻小屿的手上,闻家良送了小儿子一辆车,价格昂贵,李清则送了一整套鸟类自动玩偶,玩偶精巧可爱,为法国一位自动机专家设计并亲手制作和绘制,一套四个,摆在家中各个角落,煞是好看。
胡春燕送的礼物相对来说十分朴素,只是电话里的几句聊天,再加上手机发来的一个红包。那红包分量颇丰厚,闻小屿还挺高兴的,知道她现在手头比从前宽裕了。
考核前的一天闻小屿很紧张。森林艺术团在他心中很庄重,尽管当初是森老师一手创办,但经过多年发展,如今也已纳入为国字级歌舞剧团。闻小屿一直觉得自己不够格,当初要不是妈妈帮他和森老师牵线搭桥,想来之后他也没机会得到森老师的指导。
森艺对在校大学生的考核分两门,一门是文化课考试,一门考的舞蹈功底,考试之前还有体检、身高和外貌等筛选。闻小屿生日这天要参加一整天的舞功考试,文化课考试则安排在第二天。
他的考试时间安排到了下午,中午闻小屿照例跑到闻臻公司,等着他哥领他去吃饭。
闻臻是吃饭的时候才知道闻小屿今天考试,皱眉,“怎么不早说?考点在哪。”
闻小屿答,“学校。”
两人对视片刻,闻小屿垂下眼眸,筷子抵着碗里的米饭,“不会很久,下午就考完了。”
“需要我陪你去?”
“不用,你忙。”闻小屿停顿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如果你晚上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饭吗?”
他说这话时还有点着急,“我考完试去买点菜,就在家里吃,很简单,很快。”
闻臻看他一会儿,说,“行。”
闻小屿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埋头吃自己的饭。他喜欢吃这家店的鲜肉卷饼,饭后闻臻又给他打包了两个,回学校的时候闻小屿怕卷饼冷了不好吃,在路上就把两个饼吃完了。
下午三点轮到闻小屿考试,森冉特地抽空过来看他们,见了闻小屿温声鼓励他一番,聊完了还欣慰夸他,“今天状态很好,脸上好像也多了点肉,不错,这样才好看嘛。”
闻小屿得了老师鼓励,又想到晚上可以和闻臻一起吃饭,心情一时轻飘飘的,进考场的时候竟然都不紧张了。考试要考基本功,另外则是考生自选一支舞来跳,闻小屿选的是自己平时常练习的《花落知多少》,考试之前又反反复复练习过。
他不怎么紧张,发挥得就很好,跳完自己的舞后,一位老师又问他愿不愿意来一段即兴表演。闻小屿答应了,老师就给他设定了一个类似恋人离别的场景,给了他一段哀婉的音乐,那感觉让闻小屿想起自己曾练过的《秋海棠》,便循着这种感觉即兴跳了一段。
结束后老师们示意闻小屿可以走了,闻小屿一一道谢,离开考场。森冉平时忙,已先走一步。闻小屿去隔壁空教室换下衣服,把考试穿的舞蹈服收好放进书维小说网,匆匆喝了两口水,忙赶去超市买菜。
闻臻到闵华路的时候已是天黑。之前他已经打电话给餐厅取消了今晚的预约,处理完工作后便直接来了闻小屿这边。他拎着份蛋糕,一瓶红酒,一进家门就闻到香味。他把礼物随手放在玄关,进了餐厅看到桌上摆着两份煎好的牛排,各自还点缀了西兰花和西红柿,以及一份意面,一份黄油煎鱼。
接着闻小屿端着两小份汤从厨房出来,身前还围着围裙,看见闻臻愣一下。他把汤放在桌上,站在不作声一边脱下围裙,看起来有些难为情。
闻臻脱了外套坐下,把蛋糕放在桌上,“手艺又长进了。”
闻臻买的蛋糕不大,知道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又都不爱吃甜食,就只买了个一人份的小蛋糕。他拆了蛋糕盒,把蛋糕推到闻小屿那边,又拿出两根生日蜡烛,一个“2”,一个“3”,插在蛋糕上。
他拿打火机点了蜡烛,闻小屿坐在对面,白净的脸在跳跃的烛光下看起来温暖安静,光跳进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笑意出来。
“要许愿吗?”他问闻臻。
闻臻看着他,“许吧。”
闻小屿闭上眼睛,低头许愿。穿过星点的烛光,闻臻盯着闻小屿的脸,直到闻小屿睁开眼睛,才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两人对坐进餐,闻臻开了红酒,倒上两杯。两人时而说说话,谈一些闻小屿的学校、考试、毕业打算做什么这类话题。闻小屿这些日子老跟在闻臻身边,隐约猜到他这么忙的原因,问他公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闻臻也不瞒他,告诉他今年全球形势不好,公司的确有困难,但还是可以解决。
闻小屿听闻臻跟他讲经济,听得迷迷糊糊的,没别的感受,只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他觉得很好。如果让他和闻臻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下去,他好像也可以接受。像一对正常的、关系比较亲密的兄弟,就算闻臻往后结婚成家只要闻臻还能偶尔这样关心一下他,看看他,他好像也很满足了。
闻小屿知道没有闻臻在身边,自己变得多么糟糕。他本能想朝闻臻靠近一点,汲取一点暖,好让自己能正常运转下去。
即使他不知道闻臻什么时候会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从闻臻身边被拉开。
他再没有力气去预料和揣测未来,只像个庸庸碌碌又废物的渔夫,住在一片荒芜的海边,每天在礁石附近捉点小鱼小虾果腹,吃完了就没有了。然后半饥不饱地挨到第二天,再去捉小鱼小虾。如此勉强度日,好歹不会饿得活不下去。
一顿简单的晚餐结束后,红酒也只剩半瓶。闻小屿起身收拾碗筷,闻臻手机响,转去客厅打电话。闻小屿收拾完餐桌后,出来才看到闻臻放在玄关的礼物盒。
闻臻给他买了一盒星舰乐高,小型版的,想来也是估计闻小屿不会拼。闻臻在客厅打电话,闻小屿抱着箱子在屋里找来找去,找到书房的长桌,把礼物放上去拆开。
他从小就喜欢这种一个人玩的游戏,搭积木,拼模型,画画这类。可惜小时候没什么能玩的,大多时候只能听别的小孩讲。
闻小屿正仔细看盒子里的零件和说明书,闻臻打完电话过来,和闻小屿一起站在那堆乐高零件前,“要是不会,我可以和你一起拼。”
“我可以看说明书。”
闻臻靠着书桌,低头看闻小屿。静谧的书房,灯光温暖。
闻臻问,“在想什么心事?”
闻小屿一怔,“什么都没想。”
“没以前爱说话了。”闻臻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闻小屿面前,声音低缓,“你不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一手的距离,说不上是亲密还是疏远。闻小屿低声答,“我在想什么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的事,你最近工作忙压力大,更要照顾好自己。”
闻臻笑了笑,“谁照顾我,你吗?”
闻小屿局促拧低下头,“你别”
话音忽地止于一个吻。闻臻俯身,拢住了闻小屿的身影。两人的唇都很热,亲吻之间呼吸若静止,只剩怦咚响的心跳。
闻臻浅尝辄止,拉开距离观察闻小屿的神色。闻小屿一下被他亲懵了,僵硬站在原地。闻臻就干脆搂过他的腰,低头再次吻下去。
“呜”闻小屿抓住闻臻手臂,脸颊涌起红晕。闻臻的吻充满热与侵占,闻小屿措手不及,很快呼吸急促。
他惶恐推开闻臻,却被闻臻摁住后颈,手指还在他脖子上的胎记处摩挲,“怎么?”
“别做这种事。”闻小屿看起来有些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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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臻皱眉,“你叫我来家里,不是想做这种事?”
闻小屿着急解释,“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饭。”
闻臻听着好笑,“你天天粘着我,就只想着吃饭?”
这样不可以吗?闻小屿一片混乱,从再次见到闻臻的那个时候起就难以思考。跟在闻臻身边,他就很舒服,很轻松,他还觉得自己找到了和闻臻能长久在一起的理想状态,只是和他哥一起吃吃饭,说说话,不会任何时候都待在一起,更不会做亲密逾矩的事情。如果是这样,妈妈或许就不会那么伤心,说不定就不会拦着他们见面了。
“你想要什么?”闻臻亲吻闻小屿的唇,吻他不安颤动的睫毛,“你说,我都听你的。”
闻小屿浑身都快被亲软了,闻臻搂着他的腰,一下只是触碰他的嘴唇,一下又深入他的口腔,他说了些什么话,闻小屿根本没办法去听。他连指尖都热得发烫,血液像是被火星点燃了,烧得他晕头转向,满心满眼都是闻臻在吻他。
像有魔力牵引着,闻小屿抱住闻臻肩膀迷恋回吻,在喘息的间隙小声喃喃,“哥”
两人身体紧贴,缠绵声响起伏。闻臻用力握住闻小屿的腰把人托到桌上,桌上的乐高盒被撞得哗啦一声响。闻臻抚进衣料下温暖的皮肤用力按揉,闻小屿被揉得克制不住呼吸,他的心脏激烈跳动着,闻臻的体温和气息将他全部包裹,那是他想到快发疯的味道。
这时,闻臻的手机忽然响起。闻小屿一顿,望进闻臻漆黑的眼睛,脑子里高腾的火忙乱熄了。他狼狈松开闻臻从桌上下来,闻臻本不想接这个电话,见闻小屿这样,只得拿出手机接通。
“妈,什么事?”
闻臻安静听了会儿,转身往书房外走,经过闻小屿时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示意他回房去休息,然后自己离开书房。
“知道了,我现在回来。”
“我一个人。”
“嗯。”
闻小屿跟着他出书房,看他打完电话了,询问,“怎么了?”
“没事。”闻臻拿起衣架上的外衣,对闻小屿说,“不早了,早点洗澡睡觉。”
闻小屿跟着闻臻到玄关,闻臻站在门边,“明天我不在首都,你考完试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闻臻穿好外衣,转身离开了闻小屿的视线。
第55章
考完试的当天,闻小屿接到闻臻的电话,让他收拾东西直接回家,飞机票已经买好。
闻臻在电话里只说“爸身体不舒服”,但闻小屿莫名不安,和老师请过假后就匆忙赶上回S市的飞机。他一路抵达医院,找到病房门口时,闻臻正在走廊等他。
闻小屿想进病房,被闻臻握住手腕牵到一边,“爸刚睡下,过来说。”
“妈妈呢?”
“她在病房休息。”闻臻找到大厅休息区坐下,示意闻小屿坐到自己旁边。他看起来依旧镇静,让闻小屿也跟着平息下了不安的心情。
大概三天前,闻家良忽然说胸闷。李清一直非常关注丈夫的健康问题,除了有事,基本上寸步不离守着丈夫。当天李清就叫来了家庭医生,看着闻家良用药。吃完药后老人睡了一夜,可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是不适,李清便把人送到了医院。闻家良吃过药,仍是精神差,喘息断续沉重,清醒时少,送来医院的第二天晚上甚至陷入了昏迷,因此李清立刻打电话给闻臻,把他从首都叫了回来。
心血管内科主任和院长时不时就来病房看看。原本闻家良昏迷的那天晚上情况已非常严重,血氧只有七十,只能用嘴呼吸,怎么叫都不醒,把李清生生吓得在病房门外哭起来。然而经过一番全力抢救,老人竟又晃晃悠悠醒了过来。见到了闻臻,还询问他小宝在哪里。闻臻答在准备考试,闻家良戴着氧气罩,声音模模糊糊地,说叫小宝也来。
闻小屿走进病房。夜晚,房中一片漆黑,仪器隐隐发出微弱的光。母亲已在旁边陪床睡下,她这几日几乎没睡,这会儿连他们进门来都没醒。闻小屿摸索来到父亲床边,闻臻就跟在他身旁。
闻家良戴着氧气面罩,呼吸时有嗡鸣从他的喉咙里震动而出,每一次都很吃力的样子。就着点昏暗的光,闻小屿看到父亲紧闭的双眼,眉头间沟壑深深,充满思虑与岁月的痕迹。
闻小屿坐下来,小心握住闻家良的手。老人的皮肤冰凉,闻小屿低下头,反复摩挲老人的手指,搓出点热来。
他不知是什么心情,只强烈希望父亲要是睡在家里的床上就好了。病房消毒水味很重,也很冷,叫人睡得不舒服也不暖和。
他低声问,“爸爸会恢复吗?”
他带着期望的目光转头看向闻臻,黑暗中,闻臻却只是安静看着他,答,“我不能确定。”
“爸爸以前这样过吗?”
闻臻沉默片刻,声音低而和缓,“爸年纪大了。”
静谧无光的病房里,闻小屿听闻臻对他说,“明天爸醒了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闻小屿点头,闻臻陪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后两人一同离开。
黑夜渐散,晨曦乍现。
老人从意识的黑暗醒来。消毒水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他慢慢看清周围事物,看到坐在床边望着自己发呆的妻子,再感到手被人握着,指尖一点毛茸茸的触感。偏头一看,才见是小宝趴在自己手边睡着了。
“家良。”李清哑声唤他。这一声叫醒了闻小屿,闻小屿抬起头,望向老人。
闻臻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以及一大早收到母亲消息、赶来医院的闻康知。
只有闻家良弯着眼笑起来。他精神还不错,摸摸闻小屿的手,沙哑着嗓音开口,“小宝不要在这里睡,要感冒。”
李清按铃叫来医生,医生来了以后检查闻家良的身体状况,闻家良想拿掉氧气罩,还让人把床往上调,好稍微靠坐起来。他看起来比前两天好了很多,也不重喘气了,主任亲自来看过后,同意可以让闻家良暂时拿掉氧气罩。
闻家良又说要回家,李清为难不已,温声劝丈夫再住几天就回去,老人却执意要走,李清没办法,求助地望向闻臻。
闻臻说,“回吧。医院还是不比家里。”
一群人又费劲折腾半天,把闻家良送上回家的车。闻小屿转头没看见闻臻,四处看一圈,见他哥和院长远远站在医院大门旁说着什么。
闻臻过来后,闻小屿问他,“院长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闻臻答。他的镇静正安定着所有人的情绪,“去爸旁边待着,别乱跑。”
他低声对闻小屿说,“勇敢点,别怕。”
回到家后,李清和闻臻把闻家良送上楼,阿姨熬了粥,跟着送上去了。闻小屿和闻康知则在客厅等待。两人看对方一眼,两两无言。
自被闻臻警告过一次后,闻康知再没敢找过闻小屿。他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前几天还和女朋友一起过生日,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得知父亲生病,一时也顾不得别的,马上就赶了过来。
两人都坐立不安,直到闻臻给闻小屿打电话,让他们两个都上楼来卧室。
三楼卧室采光极好,又是初春,明媚的阳光落进房间。闻家良靠坐在床上,看上去气色不错,抬手示意两人过来。
他第一个问的是闻康知,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学业如何,身体如何。闻康知一一答了,闻家良点头,叫他到自己床边坐下。
“你年纪不小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注意身体。”闻家良嗓音沙哑,说话时很慢,“你心脏不好,更要静,要像你哥那样,稳重。”
闻康知局促坐着,点头应着。闻家良静了会儿,又说,“从前你犯的所有错,都是我没有教好你,这些错都归我。”
“爸”
“往后一切要听你妈的话。既然还是姓闻,我们就还是一家人。你妈妈那么爱你康知,不要让爱你的人伤心。”
坐在一旁的李清偏过头,拿手帕按住眼角。闻康知悄悄红了眼眶,只是不住点头。闻家良没有与他说太多,说完后看向闻小屿,目光变得温和。
“让我和小宝单独说说话。”
其他人便站起身,李清轻轻揽过闻康知,与他一同离开了卧室。
房间里便只剩下老人和闻小屿。
闻家良笑着,拍拍手边,“小宝再坐近点。”
闻小屿靠近过去,老人握住他的手,依旧是一只冰凉的手。闻家良说,“小宝这一年总是不开心。”
“我没有总是不开心。”
“是不是想你哥?”闻家良叹息,“你妈妈要照顾我这个老骨头,有时候顾不上你,你哥哥一走,都没人陪你了。”
巨大的罪恶感压迫进闻小屿的胸腔,令他陡然喘不上气来。他在父亲温柔苍老的目光中陷入痛苦,感到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让爱他的母亲伤心,在爱他的父亲面前埋下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会得到惩罚,即使如此也无法停止罪行,因此永远不能被赦免。
“我有时候不敢在家里。”闻小屿被父亲握着手,竭力忍耐翻涌的情绪,告罪般喃喃,“我犯了错,不敢面对你们”
“我们一生要犯数不清的错。”闻家良抬起手,抚摸闻小屿的脸,“如果非要细数,没有人能被原谅。”
“您不问我犯了什么错吗?”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坦白心里的秘密。”闻家良声音缓慢,笑容慈爱,“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
“可是”
老人说,“不过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小宝。”
闻小屿弯下腰,老人偏过头,轻声对他说,“在没见到你之前,爸爸也没想过会这么爱你。”
闻小屿在二十岁之前从未感受到旁人口中所谓的父爱。“父亲”在他的心目中是暴力和恐惧的化身,是毁坏他人生的一把锤,是世界黑暗面的象征。
而自回归到亲身父亲的身边后,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厚重羽翼的庇佑,感受到来自父亲的“保护感”。闻家良稳重,理性,充满包容,且对闻小屿有独一的温柔,早已成为闻小屿心中完美父亲的不倒雕像。
但他回到这个家的时间太短了。只是将将体味到一点来自父亲的暖,这点暖就要倏忽消失。也只有在此时此刻,他才对杜晓东生出真实的恨意。恨杜晓东偷走了他的家,他本该拥有的充满爱和呵护的时光。那强烈的恨一瞬间堵得他难以喘息,可很快又被巨大的迷茫打散。
他只感到人生的一块拼图即将剥落,留给他永恒的空白。
“爸,我也我也爱你。”闻小屿强忍哭腔,他捧住闻家良的手抵在额头,向神明祈求一般无助低着头,“您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和您说说话,我们一起下棋,去山上钓鱼”
他语无伦次,几乎失控。老人不断抚摸他的额头,那只手无论如何都是冷的。只有那把沙哑的嗓音暖得像窗外明亮的春光。
“小宝不怕。”
“小宝。”
闻家良反复叫着闻小屿,要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落进玻璃窗的阳光模糊了视线,将老人眼角弯弯的笑纹也变成捉不住的虚影。
闻小屿听父亲对他说,“勇敢点,别怕。”
春光在地板上轮转,一闪而过天际的光。
当天下午,闻家良于家中逝世,享年七十二岁。老人生前已立好遗嘱,留给他的爱人和后代享不尽的巨额遗产,走前未告知太多亲人,只留妻子和孩子陪伴左右。而后在一地明媚春光中闭上眼睛,一睡不醒。
第56章
四月,自父亲的葬礼结束后,闻臻忙于处理一切相关交接手续以及公司出现的各种问题。他没时间悲伤,作为闻家长子,他需要立刻担负起稳定内外的责任。
六月,闻小屿大学毕业。他顺利进入森林艺术团,之后与老师森冉交谈一番,决定暂不参与今年的冬季巡演。
这种放弃对一个舞蹈表演者来说是巨大的浪费,但闻小屿心意已决,他得回S市陪伴他的家人。
以及,他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开他哥身边。
闻小屿知道闻臻只是习惯不表露情绪。在大家都悲痛到不能自已的时候,闻臻也没有哭。父亲的葬礼上,很多人都觉得闻臻太过冷静,显得冷酷。
而闻小屿只想抱抱他哥。
闻小屿拖着行李到家时,闻臻不在,李清下楼来接他。
母亲眼见着老了。她过去十分注意仪容,会定时打理头上长出的白发,出门前选很久衣着搭配,然后化点淡妆。
可她很久没管鬓边生出的白发了,不怎么出门,也不化妆,穿一身素静的裙子,这两个月来一直在家里忙上忙下,打扫房间,收拾丈夫的遗物。那阵子闻小屿也常常回家,陪着她一起。
李清也明白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但她的人生从此空缺一半,再也不会完整。
她只是很容易感到孤独。
有闻小屿陪在身边,李清还能被一股劲支撑着,不至于彻底软倒下去。她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太软弱,于是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每天给自己找事做,也会去书房看些书,慰籍自己空空的心灵。
她还十分关注闻臻,现在公司面临经济环境不景气与重要人员调动期,闻臻几乎每天白天都看不见人,晚上也很晚才回家。李清总担心闻臻在外工作和应酬太忙导致三餐不规律,她不希望闻臻因此落下疾病,便让阿姨给他也准备好三餐,让司机送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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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司机有别的事忙,李清便让闻小屿帮忙送一下。她好像忘了之前自己是多么难以接受他们兄弟二人在一起这件事,仿佛过了这么久,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内心也发生了变化。
“哥哥现在成了咱们家里的顶梁柱了。”李清笑着对闻小屿说,“他的健康最重要。”
闻小屿不敢多问,只怀揣着点小心思,等待司机什么时候忙了,好把送饭的机会让给他。
他的胃也很久没再作乱,闻小屿都觉得自己可能是好了,药也一直放在床头柜没去动。他在家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早起晨练,一日三餐,白天常待在家里陪着妈妈,要么练舞,要么和百岁玩。回了S市以后,有时也去看看胡春燕和孙惠儿。
胡春燕也听说了老人去世的消息,那会儿两人正在桌前吃饭,胡春燕做了一桌好菜,叫闻小屿赶紧吃。
“你爸走了,你的日子还要继续。”胡春燕往闻小屿碗里夹菜,“快吃。”
胡春燕依旧一个人住着,她勤快,总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老往郊区种大棚菜那地方跑,晒得很黑。每次闻小屿见她独来独往,心里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不想见见闻康知吗?”有一天闻小屿还是忍不住问胡春燕。
没想到胡春燕竟说,“见过一次,没什么好说的。”
闻小屿一时吃惊,因为从前胡春燕从没提起过这件事,过了这么久,他才知道原来她和亲生儿子已经见过面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俩谁都不欠谁,我不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胡春燕没好气道,“他在有钱人家做他的富少爷,巴不得不认识我这穷卖菜的,这种事你还想不明白?以后再少问这种丧气话!”